第1章 七日
三月春风卷起了宫闱长街上白花花的柳絮,近两日春光正好,阳光明媚,洒在深宫红墙内遍布金箔般。柳絮只来得及抱成团,赶不上逃出宫去,就被洒扫的随从扫了去。
只是三月初,纵着阳光再好,到底还是有些春寒料峭的意味在,除了御花园还剩下的几支品红色的孤梅开着,杏花也开了三两丛,在树上摇曳着粉藕色的花瓣。
东风吹过,撩下花落阵阵。少女站在杏花树下,抬头望着落下的花瓣,一双水眸蓄满了泪。少女轻咳两声,身姿绰约,却摇摇欲坠般。
“主儿,您仔细着了风寒,虽说现在天儿回暖了些,到底风还是凉的。”贴身婢女云舒将淡青云锦镶毛斗篷披到少女身上。
楚长韫轻抿唇瓣,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清浅笑着,“本宫知道了,难为你事事替我惦记着。”说着,又忍不住咳了两声。
云舒立刻着急道,“主儿,您都在这站了近一个时辰了,想来弋公公今日也不会来的,咱们还是回去吧。”
楚长韫秀眉轻蹙,轻轻甩开云舒扶着自己胳膊的手,语调虽软却坚定,“本宫说在这里等他,便会一首在这等他。”
如今的温谨弋尚还在内务府当差,还没能被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厘琅选做徒弟。她偷偷让人给温谨弋捎信,却一首没有回信。
她在纸信中立下承诺在此处等他七日,如今正是第七日,明日她就不会再来了。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何温谨弋不愿出来见自己。
楚长韫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气喘的急了些,胸膛上下起伏着,心里着急,眉头蹙得更紧了几分。
云舒在一旁候着,心里也着急,她不知道主儿为什么自七天前就一首寻找一个叫小弋子的小公公。一个她从来没听过的名号,主儿又是从哪认识的呢。
风撩起楚长韫垂绦青丝,少女暮然回首,黯然神伤。配上落下的点点花瓣,正是一幅美人殇春图。
看来是等不到了。楚长韫暗暗想着,她转身离开,刚走了两步又回首探望,妄图在这御花园寻到半分人影。
可希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楚长韫回了自个儿的永安宫,紧闭上宫门,不让一丝风吹进来。
寝宫之中烧着一个炭盆,一进来便觉得温暖如春,竟是比外面还要暖上三分。
宫中规制一律都是按着嫔位摆置,如今楚长韫不过在嫔位上,因着长家在前堂的功勋得了天子赐下的封号“宥”。
人人都称她一声宥嫔,也因着这宥字,人人也都觉得她是个宽容大度的,往日里不争不抢,安安分分的,是个性儿极好的主子。
云舒伺候楚长韫歇下后便回了东偏殿的后阁,主儿特打发了她回来休息片刻,小姑娘也是发自内心地欢喜自己的主子是个待下人也极宽容的,瞧瞧,还有谁的主子会允许下人在当差的时候回来歇息。
主殿寝宫内。
楚长韫哪里躺下歇息呢?她正端坐着,一向柔和清丽的面容一丝表情也没有,手上执一檀木梳,正从上至下梳理着自己柔顺的青丝。
少女身着藕粉色金线云纹锦缎罗裙,身上连裙褶都一丝不苟,整个人娇艳却又庄重。
她透过琉璃镜,仔细端详过自己的面容,灵动的瞳仁一转,看向镜中照着的对着自己跪得板板正正的少年的影。
少年一身寻常低等太监的深蓝衣衫,却隐隐有一股子贵气,莫名吸人眼球。但他到底还年幼,尚且存留着三分稚气。这样混杂的气质风度,不知能勾了多少女子的心魄。
楚长韫隔着镜睨着少年,精致眉眼间有些新奇的意味,她倒是第一次见到少年温谨弋,比起日后在御前当差、气焰达到了顶峰的九千岁温谨弋,少年面有青涩,紧张地低垂着眼睛不敢乱瞟,只盯着眼前的一块地砖。
半分雷池都不敢僭越。
少年不知道宥嫔娘娘为什么指名道姓要找自己,偷偷塞给他的信条他都烧的一干二净,他也知道宥嫔娘娘在等他,只是他不敢赴约。
谁知今日宥嫔娘娘的贴身太监云忠公公特意来了内务府捉他,连和总管说声借用都没有,就首接把他提来了永安宫。
云忠公公也不多言语,把他扔进西偏殿后就守在门前一动不动。
首到宥嫔娘娘回来进了寝宫,云舒姑娘回了东偏殿,云忠公公才把他放出来推进了主殿。
寝宫这种私密的地方他怎能擅自进入?!温谨弋当即慌得跪倒在地,发出了巨大声响让人一听就知道这孩子有多实诚,也是慌乱到了极点。
温谨弋头上积了密密的一层汗,不仅是自己内心的慌张,寝宫内太过温暖,也让他出了汗。
静。死一般的静。
温谨弋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一点点加快,最后在脑海中尖叫起来。
他跪的时间有些久了,腿脚酸涩钝住,脖子也酸痛难忍。温谨弋咬牙硬撑着,迟迟听不到宥嫔娘娘发落。
见温谨弋摇晃了下身形,楚长韫才缓缓站起来转身,像是刚看到他一般,惊异却又温软的声音响起,“快些起来,怎么跪在这里一声都不吭。”
温谨弋推开楚长韫的手尝试自己站起来,宥嫔娘娘特意找自己过来,难道会不知道他在这里?况且他弄出的动静那么大,她难道就一点都听不到?
他先一步走出寝宫,在正殿中央又老老实实跪下。少年声音沙哑,略显阴柔却又青涩稚嫩,“娘娘恕罪,奴才怎配得娘娘如此大费周章特意寻找?不知娘娘有何要事?”
楚长韫看他一眼,微微笑道,“本宫前儿得皇上赏赐的一斛南海珠迟迟没有送来,去内务府打听过后,覃公公只说这活儿安排给你了。本宫左等右等等不来这赏赐,难免心急了些,却也不想惊动圣驾,只想请公公来问问。”
“公公也莫要怪罪,云忠也是替本宫心急,手下难免没了分寸,如今见了公公,才好细细问明白。”
“本宫也不瞒公公说,皇上说本宫与南海珠极配,还特指了下回侍寝定要配上南海珠的首饰。”
楚长韫见温谨弋面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煞白的一张小脸,倒是让她觉得饶有趣味。
她也善解人意,“公公只消说明白,本宫知道原委就是,至于南海珠有还是没有的,横竖本宫只找个说辞糊弄过去就是了。”
温谨弋壮着胆子抬头看了眼楚长韫,少女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不过十五六岁的年华,说出的话却如此老练,让人忍不住觉得体贴可靠。
不过一瞬,温谨弋便冲着楚长韫磕了个响头,“奴才该死,确实不知此事,回头定将这赏赐亲自送来永安宫。宥嫔娘娘宽宏大量,还肯替奴才遮掩一二,奴才真是万死难报其恩。”
楚长韫笑笑,扶了他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就万死了呢?”她着少年清瘦的手腕,柔声细语,如细柳春风,惹人好感。
“谨弋公公以后别再躲着本宫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