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秋露惊鸿
秋晨的薄雾漫过官道，枯黄的草叶凝着霜晶，三驾青帷马车碾过铺满银杏叶的路面，发出沙沙的碎响。赵以安掀开车帘时，腕间银铃叮咚，惊飞了啄食草籽的灰雀，桂花的香气混着晨风涌入车厢，引得赵凌川以袖掩口，轻咳了一声。
“二哥快看！那边的野菊竟还顶着霜露开着，好生坚韧！”十五岁的黄衣少女半个身子探出车窗，衣上银线在晨光里一闪，惊得旁边梳理羽毛的麻雀扑棱棱飞起，落下几片绒羽。
轮椅转动的轻响中，赵凌川放下手里的《农桑辑要》，深色衣袖拂过膝头的云纹薄毯，温声道：“以安，仔细些，莫学那惊弓之鸟，自己倒先飞了出去。”他苍白的手指停在“霜降储粮”的段落，眸光微凝，转向窗外：“云恒，东南二十步，枯草倒伏有异，似有坠兔。”
话音未落，前方银甲少年己勒马回身，动作迅捷如鹞子翻身。赵云恒单膝点地拨开枯草丛，晨露沾湿了他的护心镜，映出一张昏迷少女苍白的面容。“尚有气息！”他撩开覆面乱发的手顿了顿，低语道，“倒是生了一副……雪压寒梅的骨相。”
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惊起更多鸟雀，赵凌川推着轮椅靠近。少女素色长裙上的血痕宛如红梅落雪，肩头箭伤狰狞，手中握着的药锄沾着新鲜泥渍。老将军赵墨策马而至，铁护腕撞在马鞍旧痕上铮然作响：“腾辆马车。此非曝鳃之地。”
“父亲！”赵云恒横枪拦住抱着锦被跑来的妹妹，眉峰紧蹙，“此女形迹突兀，恐非善缘……”
老将军解下墨色披风的动作微顿，霜白的鬓角沾着雾气，声音沉缓：“昔年你娘身怀六甲遇险雪岭，正是一位采药女子以体温护持，方得周全。今日权当……积草衔环。”他目光转向车厢，“陈医婆何在？速来诊视！”
车厢内光影摇曳，赵以安跪坐在锦垫上，看着医婆陈氏利落地剪开染血的衣裳。少女发间一小簇桂花飘落，恰巧沾在楼玉唇畔。混着血腥气的甜香里，昏迷的楼玉正陷于血色梦魇。实验室刺眼的白光与古代马车顶晃动的青帷流苏疯狂交织，五系异能在经脉里如同脱缰野马般冲撞，疼得她只想骂娘。感觉有人扶起她的头，一股苦得能杀死味蕾的液体混着蜜水滑入喉咙。
“水……”楼玉艰难睁眼，车顶晃动的青帷流苏将晨光筛成细碎金粉，晃得她眼晕，心想这是没死成？这“复活点”装修风格…还行？古色古香！
“醒了！谢天谢地！”赵以安杏眼里漾开纯粹的欢喜，腕间银铃叮铃脆响，“我是镇北将军府的西小姐赵以安，姐姐如何称呼？”
楼玉望着少女发间那朵将坠未坠的桂花，哑声道：“楼…玉碗冰寒滴露华的玉。”
“好名字！冰清玉润！”赵以安转身便朝车外扬声，“爹爹！这位姐姐姓楼名玉！”
老将军策马并行至车窗旁，玄铁面甲映着秋阳，沉声问：“楼姑娘何方人士？”见楼玉眼神迷惘，语气略缓，“可记得因何受伤？这官道之上，竟有宵小行凶？”
楼玉低头掩饰震惊，努力在“原主记忆回收站”里翻找：“小女…乃京郊青崖村采药女，进山采药时…不慎遇了歹人……”感受着伤口处残留的能量波动，心中回想几次被追杀的情景，一看就是VIP追杀套餐，原主这身份水很深啊！
暮色西合，辘辘车马碾过官道。楼玉倚靠车厢，耳听八方，从丫鬟们的低语中拼凑出将军府门第。——镇北将军府以军法治家，老夫人李从筠虽出身文官清流，却随夫征战十载，如今鬓染霜华，持家依旧铁腕铮铮。
三房各有所长：大房遗孀李氏总理内务，处事端方，膝下长女予柔年方十二，己颇有母亲沉静风范；二房赵凌川因腿疾深研岐黄，其妻吴氏出自杏林名门，发间惯簪银针，将书翰（八岁）、乐涵（六岁）两个垂髫稚子教养得知书达理；三房少将军赵云恒银枪不离鞍马，少年掌军，眼神锐利如鹰；幺女以安天真烂漫，是府中明珠。
东北方忽传破空锐响！赵云恒反手掷出银枪，如流星赶月，“夺”一声将一支黑翎箭钉入老槐树干，箭尾竹筒滚落一张字条，墨迹被晨露洇湿。
“落鹰峡‘绿林豪杰’的拜帖到了。”赵凌川拾起字条轻嗅，眉间微蹙，“松烟墨里掺了狼毒乌头，好生歹毒。看来这峡道‘迎客’之礼，颇不寻常。”
车队后方传来细碎人语，大房李氏正为女儿予柔抿好鬓角碎发。这未亡人眉间常锁轻愁，唯有看向时方露暖色：“柔儿轻声，莫扰了那位姑娘清静。”
“小姑姑，涵姐儿定要送些野花与伤者解闷。”赵予柔抱着竹篮轻叩车窗，举止娴静。六岁的赵乐涵从姐姐臂弯探出小脑袋，胖乎乎的小手紧攥一把沾着泥土的野菊，襦裙上还蹭着二房马车顶晾晒药材的艾草灰印。
吴氏在后车听见，忙掀帘轻嗔：“涵儿不可造次！焉能将野菊做礼？”转而对楼玉歉然颔首，发间银针微晃。
秋阳当空，车队在枫林小憩。李氏携予柔于林间拾捡山栗，绯色裙裾拂过满地金叶；吴氏在溪畔指点乐涵辨识药草，小女童竟能分辨三七与田七之别，引得旁侧护卫暗暗称奇；赵书翰蹲在车辕旁，以树枝为笔，于沙地勾勒父亲所授九宫阵图雏形，小小年纪己有章法。
医婆陈氏佝偻着背进来换药，药箱散逸着浓重三七气息：“姑娘这箭创凶险，须得静养月余，万勿劳神。”
“多谢婆婆。”楼玉依循记忆探向腰间，心中一惊——吃饭的家伙（药锄）呢？
“可是寻此物？”赵凌川推着轮椅近前，膝上横放一柄锈迹斑驳的药锄，“姑娘昏迷时手中紧握此锄，指节泛白。瞧，柄上刻有‘林氏’字样。”
楼玉怔望那模糊刻痕，原主零碎记忆如潮水翻涌：晨雾中母亲佝偻采药的背影，漏雨茅屋的滴答声，灶膛煨烤红薯的焦香……她闭目，喉间微涩：“是…家母遗物。”
指尖无意识着粗布衣襟的补丁，楼玉动作蓦地一滞——这针脚缝隙里，竟隐有金丝暗纹！这布料…绝非寻常！
原主尘封记忆如惊鸟破笼：七岁山火焚天，母亲以染血药锄疯掘暗道；十二岁雨夜惊魂，父亲将她塞入腌菜缸时颈侧溅落的温热；及笄前最后一次仓皇迁徙，竹箱底层压着半幅织金残徽……
“三度劫杀，如跗骨之蛆，倒似闻着味儿的猎犬。”她闭目细辨记忆裂隙中的血色残片，父母始终以血肉之躯为她筑墙。首至那支追魂箭撕裂长空，刺客靴底碾过染血的裙裾，那句低语如毒蛇吐信：“楼氏血脉…终是绝矣…” 楼玉心下一凛：好家伙！原主这剧本，妥妥的“麻烦”豪华尊享版开局！
“楼姑娘接下来作何打算？”赵凌川温言相询，目光掠过药锄柄上“林氏”二字，未待回答便续道，带着恰到好处的关怀，“秋深露重，创口未平，不若随行将养月余？府中虽简，汤药尚备。”
楼玉指尖抚过衣襟下那诡异的暗纹，眼风瞥见赵以安正趴在车窗，一双杏眼亮晶晶地偷听，满眼写着“留下吧”。如今身世成谜，仇敌在暗，自己这“新号”还挂着“重伤”debuff……还是得先苟住！养伤要紧！猥琐发育才行。于是她敛眸，露出一个虚弱而感激的微笑：“如此…便叨扰府上，多谢二公子收留。”
“寒露将至，姑娘安心静养，以期早日康泰。”木轮轧过碎石的轻响远去，再次惊起车辕旁啄食的麻雀。
楼玉抚上心口，末世自爆时的灼热与强光在识海一闪而过。她屏息凝神，意识沉入那片熟悉的虚无——万幸！空间还在！里面虽空荡如洗，但“账户”未销，确是万幸。
西风卷着红枫掠过车顶，少将军赵云恒清朗的喝令声传来：“整队！申时前务必过落鹰峡！”
赵以安闻声急匆匆钻进车厢，塞来一个温热的油纸包，里头桂花糕香气扑鼻：“姐姐快尝尝，这是我最爱的点心！”她腕间银铃轻颤，“过了前头驿站，就能望见京城炊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