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佛堂血夜,绣帕藏针
佛堂的青瓦被暴雨砸得噼啪作响,顾婉昭跪在蒲团上,指尖攥着半旧的绣帕,喉间腥甜又涌了上来。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窗前石阶上,溅起细碎的水珠,打湿了她裙角的绣花。
“阿嚏——”她蜷起身子轻咳,暗红的血珠渗进绣帕的并蒂莲纹里,像被暴雨打落的残荷。
指尖染上温热的血意,带着微微的黏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
供桌上的烛火晃了晃,檀香混着湿冷的水汽钻进鼻腔,她垂眸盯着绣帕上的血渍,指腹轻轻碾过那抹红——这是这个月第七次咳血了,比上个月提早了三日。
指尖传来的触感微凉,像是摸到了冰裂纹瓷器的缝隙。
“姑娘,老夫人让奴婢送参汤来。”
门帘被掀起的瞬间,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映出周嬷嬷佝偻的身影。
顾婉昭抬眼,周嬷嬷端着青瓷碗站在门口,鬓角的银簪闪着冷光。
那银簪雕成一朵枯萎的梅花,在烛影下泛着阴森的白芒。
这是老夫人身边最得用的嬷嬷,从前总爱摸她的头说“我家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可上个月她在佛堂后巷看见周嬷嬷往庶女顾明姝的丫鬟手里塞银子时,那双手的温度,比这暴雨天还凉。
“有劳嬷嬷。”顾婉昭扶着桌角起身,袖中藏的银簪尖轻轻抵着掌心。
皮肤传来刺痛,仿佛要将这份警觉刻进骨髓。
她接过参汤,青瓷碗沿的温度烫得指尖发疼——老夫人素知她畏寒,从前送参汤必是温温的,今日却这般烫,像要掩住什么味道。
汤面浮着几粒枸杞,随着轻微晃动荡起一圈圈涟漪。
唇刚沾到汤,她便皱了眉。
甜,太甜了。
参汤里该有的苦参味被蜜枣压得透不过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像是...鳖甲胶?
她垂眸盯着碗里浮着的枸杞,喉间的腥甜突然翻涌得更厉害。
三年前坠湖醒来后,她跟着佛堂的静空师太学过医理,记得《千金方》里说,鳖甲胶配人参,短期喝着补气血,可若连服七日...
“姑娘可是嫌烫?”周嬷嬷的声音像浸了蜜,“老夫人特意交代要趁热喝,说是补了这碗,明日就能去前院给姑娘挑新衣裳了。”
顾婉昭抬眼,正撞上周嬷嬷的目光。
那双眼在烛火下泛着暗沉沉的光,像深潭里蛰伏的鱼。
她突然笑了,笑得肩背发颤,咳得绣帕又红了一片:“嬷嬷说的是,我...我总爱挑素色的,倒让老夫人挂心了。”
她仰头饮尽参汤,青瓷碗底与供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回音在佛堂内久久不散。
周嬷嬷的手指在袖中动了动,很快又堆起笑:“姑娘歇着,奴婢先回上房复命。”
门帘再次被掀起,雨幕里传来周嬷嬷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每一步都踏在青砖上,带着湿漉漉的沉重。
顾婉昭盯着门帘上摇晃的水珠,突然抓起供桌上的香炉——香灰簌簌落在她方才跪的蒲团边,她迅速将绣帕的一角埋进灰里,动作快得像狸猫。
“噗!”
烛火突然熄灭。
佛堂陷入黑暗。窗外的雨声更加清晰,仿佛每一滴都砸在耳膜上。
顾婉昭的呼吸瞬间放轻,她摸到供桌下的佛珠串,指腹着那串檀木珠子——这是静空师太圆寂前送她的,每颗珠子都被她盘得发亮。
木质的温润贴着手心,像是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窗外的雨声里,传来鞋底碾过石砖的声响,很轻,却带着股狠劲,像...刀出鞘的声音。
“姑娘?”
是青梧的声音,从偏殿传来。
顾婉昭心里一紧——她让青梧去前院取佛经,本应半个时辰后才回。
这说明刺客是算准了青梧不在的时机来的。
她攥紧佛珠,顺着供桌边缘滑到佛龛后面,后背抵着冰凉的佛像,听见那脚步声离供桌越来越近。
冰冷的石壁透过薄衫渗入肌肤,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咳...”她故意轻咳一声,指尖在佛珠上掐出红痕。
刺客的脚步顿住了。
黑暗里传来粗重的喘息,带着点鼻音,像是冀州一带的口音——顾明姝上月去白云庵祈福,带的护卫里有个冀州来的张老三,说话就是这股子瓮声瓮气。
“死丫头,怪只怪你不该活着。”刺客压低声音,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擦着顾婉昭的耳尖过去。
她反手将佛珠串甩向烛台,“当啷”一声,烛火复燃的瞬间,她看清了刺客腰间的玉佩——是顾明姝房里丫头常用的缠丝玉。
“阿弥陀佛。”顾婉昭的声音软得像春雪,“这位施主,可知《法华经》有云‘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刺客的刀顿在半空:“你...你说什么?”
“杀人是大恶,”她慢慢绕到佛龛另一侧,指尖摸到供桌上的佛经卷轴,“可若是被人胁迫...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刺客的呼吸乱了。
顾婉昭盯着他踩在香灰里的鞋印——左脚微内扣,是常练刀法的人才有的习惯,和顾明姝身边那个教她练剑的武师一模一样。
她猛地将佛经卷轴甩向刺客手腕,卷轴里夹的竹片划破对方皮肤的瞬间,她扑过去用膝盖顶住对方后腰。
“青梧!”她大喊一声,“去叫护卫!”
门帘被撞开的刹那,青梧浑身湿透地冲进来,手里的佛经撒了一地。
刺客挣扎着要跑,顾婉昭扯下袖中绣帕缠住他的手腕,指尖在他衣袖上按了按——那里沾了她方才埋在香灰里的绣帕角,混着香炉里掺了朱砂的香灰,足够让仵作验出痕迹。
“抓住他!”
护卫们举着火把冲进来时,顾婉昭眼前一黑,栽进青梧怀里。
她能听见刺客的骂声被压下去,能听见周嬷嬷的尖叫从院外传来,却独独听清了自己的心跳——那参汤里的鳖甲胶,那刺客身上的缠丝玉,那周嬷嬷鬓角的银簪...所有线索像串起来的佛珠,在她脑海里叮当作响。
“青梧...”她攥住小丫鬟的手,将半片染了香灰的绣帕塞进她掌心,“明日卯时,送去沈嬷嬷的药房...看她怎么说。”
话音未落,眼前彻底黑了。
最后一丝意识里,她想起五岁那年,生母也是这样咳着血,将半块玉牌塞进她手里——那夜的雨,和今夜一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