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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的烛芯“噼啪”爆了个花，顾婉昭望着青梧掀开门帘带进的风里，赵医婆鬓角的白发被吹得乱翘。
赵医婆是寅时三刻被从暖被窝里拽来的，这会儿裹着灰布棉袍，鞋底还沾着未褪尽的霜，一跨进门槛就打了个寒颤：“二姑娘这时候传老身……”话未说完，就见案几上摆着半块带泥的帕子，和一包用粗麻纸裹着的药渣。
顾婉昭倚在软枕上，指尖着茶盏边沿——这是方才让青梧特意换的粗陶盏，杯壁粗糙得硌手，像极了赵医婆这类外姓医婆在侯府的处境。
“赵姨母可知，我这半年喝的补药里，掺了半钱钩吻？”她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鹅毛，“前日里咳血晕过去，大夫说是心疾加重，可青梧翻出药渣子，竟有三副的朱砂用量不对。”
赵医婆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
钩吻是毒，朱砂过量能致人癫狂，这些她比谁都清楚。
侯府的医案向来由她记录，若真被查出来……她后退半步，撞在供桌角上，供果“咕噜噜”滚了两个：“二姑娘莫要吓唬老身，老身开的方子都是按例来的……”
“按例？”顾婉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掩着唇，指节因用力泛白，“那这包药渣，怎么和赵姨母上个月开的‘宁心汤’方子对不上？”她抖开药渣，几截褐色根须滚落在地，“钩吻根须，迷迭花茎，还有……”她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针，“上个月十五，顾清瑶房里的小丫鬟捧着个锦盒来找您，说大姑娘交代要‘调补得更精细些’，您收了那盒东珠，就改了方子。”
赵医婆的膝盖“咚”地砸在青砖上。
东珠是大姑娘房里的，她收的时候只当是寻常赏钱，哪里想到会沾上人命？
她额角的汗混着霜水往下淌，声音发颤：“二姑娘饶命！老身也是被蒙在鼓里，大姑娘说……说您身子弱，加些补药是为了……”
“为了让我早死。”顾婉昭替她说完，从袖中摸出一张田契推过去，“这是城南三十亩良田，契上写的是赵姨母嫡孙的名字。”她又指了指窗外，阴影里掠过一道黑影，“我房里的暗卫，往后会护着赵姨母的药庐。您只需写一份正式的药方变更记录，再附一张毒性分析——就说补药被人调换，非医婆之过。”
赵医婆盯着田契上的红印，喉结动了动。
她给侯府当差二十年，攒的体己还没这半张田契值钱。
再看顾婉昭苍白的脸，眼尾的泪痣在烛火下泛着淡红，哪还有半分幼时被养在佛堂的怯懦？
她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笔墨：“老身写。”
第二日卯时，顾婉昭着了月白素裙，由青梧扶着往正厅去。
晨雾未散，她踩在青石板上，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心口的疼——这是真的，钩吻的毒早就在体内攒着，方才喝的参汤里加了点薄荷，催得血往上涌。
老夫人正捧着茶盏看《金刚经》，见她进来，眉峰一蹙：“不是说身子不适？怎么不在佛堂歇着？”
顾婉昭“噗通”跪在青砖上，帕子掩着嘴，指缝里渗出一丝血：“祖母，孙女生怕这一病就醒不过来，若死后被人说成‘自残害人’，倒不如现在说个明白。”她抬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砸在地上，“这半年的补药，被人动了手脚。”
老夫人的茶盏“当”地磕在案几上。
她最恨宅斗阴私，当年侯府遭难时，就是这些腌臜事坏了人心。
“传顾清瑶，传翠缕。”她声音发沉，“再去请赵医婆。”
顾清瑶是被从暖阁里拽来的，鬓角的珠花歪在耳后，见顾婉昭跪在地上，先是一怔，旋即拔高声音：“二姐姐这是做什么？妹妹可没动过你的补药！”
“大姑娘房里的翠缕说，是你让人送的药包。”顾婉昭咳嗽着，青梧适时呈上那包药渣，“赵医婆的毒性分析也写了，这补药里掺了钩吻，够要三条人命。”
顾清瑶的脸“刷”地白了。
她昨日还听大姐姐说，顾婉昭病得厉害，撑不过这个月，怎么突然就翻出药渣了？
她后退两步，撞在椅背上：“你血口喷人！翠缕那贱蹄子肯定被你收买了！”
“奴婢不敢！”翠缕被两个婆子押着进来，“前日奴婢去西园送药包，是三姑娘亲手交的包裹，还说‘二姑娘喝了这药，就能去陪夫人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姑娘还说，事后会给奴婢银子赎身……”
顾清瑶突然尖叫起来：“都是大姐姐让我做的！她说顾婉昭是克亲的灾星，留着必生祸端，只要她死了，嫡女之位就是我的！”她扑过去要抓顾婉昭的头发，被婆子死死按住，“你装什么可怜？你早就在算计我们！”
顾婉昭的眼泪成串往下掉，身子晃了晃，突然栽进青梧怀里。
帕子落在地上，上面的血渍像朵开败的红梅：“孙儿……从未想过争什么嫡位……”话音未落，眼尾一闭，竟昏了过去。
正厅里霎时乱作一团。
老夫人拍着桌子喊“传大夫”，顾清瑶被拖下去禁足，赵医婆捧着药单首擦汗。
青梧扶着顾婉昭往佛堂走，路过穿堂时，听见两个丫鬟交头接耳：“听说老夫人要办中秋家宴，往年都是大姑娘主持，今年……”
顾婉昭的手指在袖中蜷紧。
中秋，家宴，《幽兰操》……她在心里默念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混着嘴角未擦净的血，像枝带刺的白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