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辰时的花厅里,碧螺春的香气裹着晨露未散,顾婉昭指尖捏着那封匿名信,信纸上的水渍还带着些微凉意。
萧承煜的脚步声在门槛外响起时,她正盯着顾清瑶发白的指节——那姑娘绞着帕子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蚯蚓。
"阿姐。"
少年的唤声裹着风卷进来,顾婉昭抬眼便撞进萧承煜沾着薄汗的眉眼里。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骑射服,腰间玉牌随着动作轻响,手中那封皱巴巴的信被捏得边角发卷,像是被反复攥过又展开。
顾婉昭接过信时,触到他掌心的温度——比寻常人高些,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灼意。
信封口没贴严,她展开的瞬间,墨香混着淡淡松烟味窜进鼻尖。
第一行"顾三姑娘的信,是替人顶罪"便让她睫毛轻颤——这字迹她太熟了,撇捺间带着墨竹特有的钝感,前日她命贴身丫鬟在佛堂抄《女戒》时,特意让那小丫头模仿顾清瑶的笔锋,又在"替"字右下添了道若有若无的断痕。
此刻信纸上那道断痕正对着她,像只藏在暗处的眼睛。
"阿姐在看什么?"萧承煜的声音突然近了些。
顾婉昭抬眼,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他的视线正落在她袖中露出的半角信笺上,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可是方才柳娘子说的那封?"
顾婉昭将两封信都收进袖中,袖底的暖玉隔着帕子抵住腕脉。
她垂眼咳嗽两声,帕子掩住嘴角的弧度:"不过是些闺阁小事。
承煜今日可是又去校场了?
这汗......"
"阿姐莫要转移话题。"萧承煜突然伸手,指腹轻轻碰了碰她袖中鼓起的信角,"昨日我去门房取东西,张伯说有信是从西市茶棚递来的。"他顿了顿,声音放软些,"阿姐总说我只懂舞刀弄枪,可这信上的'东厢候君',倒让我想起前日三妹妹往东厢送的食盒......"
顾清瑶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顾婉昭抬眼,正见那姑娘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旁边的茶案。
青瓷茶盏摔在地上,碎片溅到顾明姝绣着并蒂莲的裙角上。
顾明姝慌忙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姐姐别碰我!
别碰我!"她跪坐在碎片里,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青石板上,"是顾婉昭!
她逼我......不,是她先拿李妈妈的儿子威胁我......"
"三妹妹这是急糊涂了?"顾婉昭扶着青梧的手坐下,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的茶盏,"昨日李妈妈在东厢墙缝塞信时,我可是让青梧全程跟着的。"她转向缩在柱子后的李妈妈,"李妈妈,你说你塞的信,是替谁送的?"
李妈妈的膝盖"咚"地磕在地上。
她年轻时跟过顾清瑶生母,如今两鬓斑白,此刻却像个被抽了筋骨的傀儡,额头抵着青石板:"老奴......老奴是奉大姑娘的命!
大姑娘说三姑娘若能顶下私通的罪,便保李柱(李妈妈儿子)平安......"
顾明姝的脸瞬间煞白。
她扶着椅背的手在发抖,绣着缠枝莲的护甲刮过檀木,发出刺耳的声响:"母亲最疼我,你莫要血口喷人!"
"那就请老夫人做主吧。"顾婉昭起身,袖中的信笺窸窣作响,"事关侯府声誉,婉昭不敢擅作主张。"
老夫人的院子里,檀香混着药味呛得人鼻酸。
顾婉昭跪在软垫上,看着老夫人捏着信的手青筋暴起。
老人头上的银簪随着动作轻晃,发间的珍珠串子撞出细碎的响:"清瑶,你说这都是明姝指使?"
顾清瑶缩在角落里,身上还沾着花厅的茶渍。
她突然扑到老夫人脚边,拽着老人的裙角哭嚎:"祖母!
明姝姐姐说只要我认下私通的罪,她便让李妈妈把哥哥从牢里捞出来!
前日她还说......还说嫡女的位置本就该是她的,是阿昭姐姐占了......"
"住口!"老夫人拍案的声响震得案上的茶盏跳了跳,"明姝自幼最是孝顺,怎会做这等事?"她转向顾婉昭,眼底带着些微动摇,"婉昭,你与明姝一同长大......"
"孙女儿也不愿信。"顾婉昭垂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只是李妈妈的儿子确实关在顺天府大牢,而昨日明姝姐姐差人送了十两银子去牢里——青梧跟着去的,账房的王伯也能作证。"
老夫人的手突然抖起来。
她扶着桌角唤来贴身的周妈妈:"去请大姑娘来。"
萧承煜突然跨前一步,玄色靴底碾过地上的碎茶末:"祖母,此事牵涉侯府名声,孙儿愿亲自彻查。"他转头看向顾婉昭,眼底像是淬了星火,"阿姐身子弱,这些脏事原不该劳烦你。"
顾婉昭望着他挺首的脊背,喉间溢出声极轻的笑。
她伸手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额发,指尖在他耳尖停留半瞬:"阿煜终于肯主动出手了。"
夜色漫进佛堂时,顾婉昭的烛火还亮着。
她跪在蒲团上,面前摊开的账册被翻到最后一页,"顾明姝"三个字被朱砂笔圈了又圈。
窗外的风卷着银杏叶扑在窗纸上,她突然顿住笔——院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是靴底碾过松针的碎响。
顾婉昭抬眼望向窗外,月光将一道影子投在青砖上。
那影子立了片刻,又缓缓朝东厢方向移动,最终消失在竹影里。
她指尖抚过账册上的字迹,轻声道:"顾明姝,该轮到你了。"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
顾婉昭合上册页,起身时一方绣帕从袖中滑落。
她弯腰去捡,却在触到帕角的瞬间顿住——那帕子边缘的并蒂莲绣工,竟与今日顾明姝裙角的花纹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