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青梧攥着半片绣帕冲进药房时,额角还挂着晨露。
她发梢微湿,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带着清晨的凉意。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陈年药材特有的苦涩气息。
她昨日被顾婉昭推进荷塘引开护卫,此时粗布裙角仍泛着潮意,沾得帕子边缘也洇了水痕。
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缕潮湿的泥土味。
沈嬷嬷正踮脚够药柜顶层的川贝,听见动静回头,眼角的细纹在晨光里堆成褶皱:“青梧姑娘这是?”
青梧喘着气把帕子递过去,指尖微微发抖——这是阿姐昨夜塞给她的,说要“看沈嬷嬷怎么说”。
她的呼吸还未平复,胸口随着急促的节奏起伏,仿佛刚从一场追逐中脱身。
帕子展开的瞬间,沈嬷嬷的手指顿在半空。
那片月白缎子上沾着暗红香灰,分明是佛堂香炉里掺了朱砂的特制香灰,而帕角绣着的并蒂莲,正是顾明姝房里丫头们常用的绣样。
“这……”沈嬷嬷喉结动了动,突然将帕子攥进掌心,转身掀开炭盆的陶盖。
火星“噼啪”炸开,月白缎子眨眼成了黑灰,却有指甲盖大的碎布卡在炭盆边缘,未被完全燃尽。
火焰舔舐着布料边缘,焦糊味弥漫开来。
青梧盯着那点残片,想起顾婉昭昨夜在她掌心按的那下——“若有未燃尽的,捡回来”。
她装作踉跄撞向药柜,袖口扫过炭盆时,指尖快速一勾,碎布便落进了袖中。
“姑娘这是着了凉?”沈嬷嬷虚扶她一把,眼角余光扫过炭盆,见只剩一片黑灰,这才松了口气,“快回去吧,小心姑娘等急了。”
青梧攥着碎布跑回佛堂时,顾婉昭正倚在软枕上翻账册。
晨风穿过雕花窗棂,吹动案头烛火,映得她的侧脸忽明忽暗。
她撑着帕子轻咳,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却仍将镇北侯府近三年的香料账册翻得“哗哗”响。
纸页摩擦声与窗外早鸟的啼鸣交织在一起。
“阿姐。”青梧把碎布放在案上,“沈嬷嬷烧帕子了,可这……”
顾婉昭的指尖停在账册某一页,“佛堂香料由药房首供,上月换了新炭。”她抬眼时眸中亮得惊人,声音低沉却清晰,“新炭要提前三日在库房晾晒,此客定是借着换炭的空当,藏在炭箱里进了佛堂。”她拿起碎布比对昨日收在锦盒里的香灰,碎布边缘的朱砂痕迹与香灰纹路严丝合缝,“这是刺客衣料上的。”
青梧倒抽一口冷气:“这么说……”
“沈嬷嬷早知道换炭的时机。”顾婉昭将账册合上,指腹着封皮上的金漆,声音略带沙哑,“她若清白,见了这帕子该去报官;她若心虚……”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掩住唇,指缝里渗出点血丝,“去取参汤,我亲自去药房。”
药房里飘着苦杏仁的气味,混合着陈皮和甘草的气息,令空气变得厚重。
顾婉昭扶着青梧的手跨进门槛时,沈嬷嬷正低头拨算盘,听见动静忙起身:“姑娘怎么来了?可是参汤不够?”
“咳……”顾婉昭扶着桌沿,绣鞋尖蹭过地上的药渣,尘土扬起细微的颗粒,在阳光下缓缓浮动,“今日咳得厉害,想……想看看新配的药。”她的目光扫过药柜,停在沈嬷嬷攥着算盘的手上——那双手背正微微发颤。
“姑娘放心,老奴按方抓的。”沈嬷嬷抓起药包要递,却被顾婉昭截了胡。
她翻着药包,突然抬眼:“沈嬷嬷今日说话好快,可是急着去别处?”
沈嬷嬷的喉结动了动:“老奴……老奴怕姑娘等急了。”
顾婉昭垂眸轻笑,指尖划过药包上的绳结——系得歪歪扭扭,分明是急着打发她走。
她将药包揣进怀里,转身时瞥见沈嬷嬷悄悄抹了把额角的汗。
汗水顺着她颈边滑入衣领,留下一道的痕迹。
回佛堂的路上,青石板突然被跪了个人。
晨雾尚未散尽,远处传来隐约的鸡鸣。
那少年穿着青布短打,膝盖处沾着泥,额头抵着石板:“顾姑娘,小人是陈叔的儿子阿福。当年侯爷救过小人爹的命,如今小人愿为姑娘效力!”
顾婉昭停住脚步。
陈叔是当年侯府的马夫,五年前随侯爷出巡再没回来。
她垂眸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起来吧。”少年抬头时,她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急切——太急切了,像被人赶着来的。
“去佛堂外偏院住着,青梧会给你安排。”她低声对青梧道,“暗中盯着。”
晚间,佛堂烛火摇曳,光影斑驳。
青梧借着光将那片碎布缝进新绣帕的夹层,帕角用金线绣了朵并蒂莲——和顾明姝丫头们的绣样分毫不差。
顾婉昭捏着帕子轻笑:“明日卯时,丢在药房门前。”
次日清晨,药房小丫头捧着帕子跑进来:“嬷嬷,方才在门槛边捡的!”沈嬷嬷接过帕子,帕角的朱砂香灰在阳光下刺得她眼花。
她指尖掐进掌心,突然提高声音:“春桃,去把后门栓紧!”待小丫头跑远,她攥着帕子冲进内室,“快,去请大姑娘……”
佛堂窗边,顾婉昭倚着窗棂,晨雾漫过她的绣鞋。
她望着药房方向轻笑,窗下的铜铃突然“叮”地轻响——像是有人踩着露水走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