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三竿时,顾婉昭房内烛火未熄。
青梧将那把残琴轻轻搁在案上,琴身裂痕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她刚要退下,却见顾婉昭伸手按住琴尾:"去把墨竹叫来,再让阿福守在院门口,说我要连夜整理佛经,不许任何人靠近。"
青梧应了声,脚步极轻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穿青布短打的墨竹掀帘进来,腰间别着把细薄的银刀——这是顾婉昭三年前从佛堂老尼处讨来的,专用来拆看经卷里的密信。
"姑娘。"墨竹屈膝行礼,目光落在残琴上。
顾婉昭指尖沿着琴身裂痕游走,停在第七根断弦处:"你看这裂痕。"她的指甲轻轻一挑,原本看似自然的木纹竟裂开道细缝,"方才宴上三妹妹碰琴时,我见她指尖在第七弦上多按了半刻——那是藏东西的暗号。"
墨竹立刻会意,抽出银刀顺着缝隙慢慢撬动。
琴腹夹层被掀开的刹那,一张泛黄的绢帛滑落,还有半卷未完全展开的信笺。
顾婉昭眼尖,先将绢帛收进袖中——那是她生母临终前塞给乳母的血帕,昨日晨起时还在妆匣里,分明是被人偷了又塞进琴里。
"先看信。"她声音平稳,指尖却在信笺展开时微颤。
信上字迹工整,写着"月上柳梢头,东厢候君",末尾没有署名,却沾着半枚朱砂印——是顾清瑶常用的并蒂莲印泥,她前日还见顾清瑶在绣绷上试过新得的印泥。
"青梧。"顾婉昭将信笺折起,"明早去东市买包桂花糖霜,要张记的。"
青梧一怔,随即福身:"奴婢明白。"——"桂花糖霜"是她们约定的暗号,意为"盯紧东厢"。
第二日卯时三刻,顾婉昭扶着青梧往花园去。
晨雾未散,竹影在青石板上摇曳,远远便听见刀剑相撞的脆响。
萧承煜穿一身玄色劲装,正持剑劈向垂丝海棠,剑气过处,落英缤纷。
"阿煜。"她轻唤一声,帕子掩着唇低咳。
萧承煜转身时剑穗还在晃,见她脸色苍白,立刻收了剑冲过来:"阿姐怎的起这么早?
可是昨夜没睡好?"他伸手要扶,又想起她最怕被碰痛腕间旧伤,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改去拂她肩头的晨露。
顾婉昭望着他发间沾的海棠瓣,眼底浮起丝笑意,很快又凝成愁色:"昨夜那琴......"她指尖攥紧帕子,"原是我多事,偏要卖弄琴艺,倒让三妹妹难堪了。"
萧承煜剑眉一竖:"她难堪?
是她先踩你绣鞋!"他想起昨夜顾清瑶故意伸脚绊顾婉昭,害她撞在琴柱上,手背都蹭破了皮,"阿姐莫要替她说话,我这就去查——"
"阿煜。"顾婉昭按住他手腕,"算了。"她垂眸时睫毛轻颤,"不过是些闺阁小事......"
"不算!"萧承煜打断她,声音放软了些,"阿姐且信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他转身要走,又回头叮嘱青梧:"好好看着姑娘,若她咳得厉害了,立刻去前院喊我。"
顾婉昭望着他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指尖着袖中那封信。
晨风吹起她鬓边碎发,眼底掠过丝狡黠——她要的,就是他这股子急不可耐。
当夜子时,东厢外的假山里,顾婉昭缩在石缝间,身上裹着青梧连夜赶制的青灰斗篷,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听见自己心跳声,混着不远处池塘里的蛙鸣,倒比白日里更清晰。
"咔嗒。"
东厢侧门开了道细缝,李妈妈探出头来。
这个顾清瑶生母的陪嫁丫鬟,往日总板着脸教训下人们"规矩",此刻却缩着脖子,像只偷食的老母鸡。
她左右张望两下,从袖中摸出封信,塞进墙缝里块松动的砖下。
顾婉昭眯起眼——那砖下,正是白日里她命墨竹做的记号。
片刻后,个外院小厮晃过来,装模作样踢了踢石子,弯腰拾起信。
李妈妈迅速闪进门内,门闩落下的轻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墨竹。"顾婉昭低唤。
暗处人影一闪,墨竹如狸猫般窜出,跟着小厮往院外去了。
顾婉昭摸出怀里的信笺,与方才李妈妈塞的那封比对——字迹如出一辙。
她裹紧斗篷往回走,月光将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蓄势待发的蛇。
第三日辰时,花厅里飘着新沏的碧螺春。
顾明姝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顾清瑶缩在她身后,手指绞着帕子,指节发白。
"柳娘子。"顾婉昭将那封情书推到案上,"你素日教姐妹们习字,可认得这是谁的笔迹?"
柳娘子是侯府乐师,最擅鉴别字迹。
她凑近看了两眼,喉结动了动:"这......倒与三姑娘前日交的《女戒》习字,笔画间架极像。"她偷眼瞧顾清瑶,见那姑娘正狠狠瞪她,又缩了缩脖子,"许是小女眼拙......"
"柳娘子不必慌。"顾婉昭轻笑,"三妹妹,你且说说,这'东厢候君'的信,是要与谁私会?"
顾清瑶突然跳起来,茶盏"啪"地摔在地上:"你血口喷人!
这信定是你伪造的!"她扑过来要抢信,却被青梧拦腰抱住。
"三妹妹急什么?"顾婉昭望着她涨红的脸,"昨日东厢墙缝里,李妈妈又塞了封信——你说巧不巧,和这封笔迹一模一样。"她顿了顿,"还是说,李妈妈也在替你伪造?"
顾清瑶脸色瞬间惨白,后退两步撞在椅背上。
顾明姝忙去扶她,却被她甩开手。
"姐姐......"顾清瑶声音发颤,"我没有......"
"我信你。"顾婉昭叹气,"许是姐姐多心了。
只是这琴里藏信的事,总要给老夫人个交代。"她将信笺收进袖中,"三妹妹若有难处,不妨与姐姐说......"
"阿姐!"
一声唤打断了她的话。
萧承煜掀帘进来,额角还沾着薄汗,手中捏着封皱巴巴的信。
他目光扫过顾清瑶,又落在顾婉昭身上,喉结动了动:"方才门房送来的,说是匿名信。"
顾婉昭接过信,指尖触到封皮上的水渍——像是被人匆忙擦拭过的泪痕。
她抬眼时,萧承煜正盯着她袖中露出的半角信笺,眼底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窗外突然起风,吹得烛火摇晃。
顾婉昭展开匿名信,第一行字便让她心跳漏了半拍——
"顾三姑娘的信,是替人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