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尸香新娘
苏青黛在喜轿里数到第七根银针时,闻到了尸体的味道。
三寸长的毫针夹在指缝间,随轿夫颠簸的节奏微微颤动。
这是她及笄那年,父亲偷偷塞给她的《金匮要略》里夹着的嫁妆。
此刻针尖正抵着轿帘缝隙透来的光,在红盖头下划出细碎的亮痕。
"姑娘,前头到都督府了。"喜娘的声音隔着轿帘传来,带着奇怪的嘶哑。
青黛突然僵住。
方才轿帘掀起时,她分明看见喜娘扶在轿门的手——那青白手背上浮着三块紫斑,正是父亲说过的"尸厥之症"患者临终前会出现的坠积性淤血。
鼓乐声越来越近,轿外飘来浓重的沉香气,却压不住那股若有似无的腐臭。
青黛悄悄将银针换到右手,左手掀起盖头一角。
轿门缝隙处,喜娘石榴裙下露出双青缎绣鞋,鞋尖沾着暗红痕迹,像极了药铺后院晾晒的干涸血竭。
"落轿——"
随着一声长喝,轿身猛地倾斜。
青黛迅速将银针藏入袖中,却在低头时瞥见轿底有张黄纸。
趁着下轿的混乱,她飞快地将纸片踩在绣鞋下。
纸角露出半个朱砂画的符咒,正是太医院用来标记毒药的"鸩"字符。
"请新娘子跨火盆!"
喧天的唢呐声里,青黛被搀着迈过炭火。
热浪扑面时,她听见喜娘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像是垂死之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盖头下的视线里,突然多出一双玄色官靴,靴筒上沾着几点泥金,那是五军都督府将领才有的装束。
"陆都督,您怎么..."
"我替二弟迎亲。"
低沉的男声震得青黛耳膜发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盖头下,掌纹里嵌着道狰狞的疤痕。
当她的指尖碰到对方虎口处的老茧时,突然被整个握住。
那人拇指重重压在她腕间"列缺穴"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苏姑娘好医术。"男人声音里带着讥诮,"连喜脉都把得这么准。"
青黛心头剧跳。
方才为自保,她确实本能地扣住了对方"内关穴"。这手法寻常郎中都不一定识得,除非...
"吉时到——"
盖头突然被掀开,刺目的阳光里,青黛看见张棱角分明的脸。
男人眉骨处有道箭伤,衬得那双鹰目愈发凌厉。他穿着正三品武官补服,腰间却挂着太医署的银牌。
"我是陆沉舟。"他松开手,嘴角扯出个冷笑,"你未来夫君的...兄长。"
喜堂上红烛高烧,青黛却浑身发冷。
主位坐着的老夫人手里捻着串砗磲佛珠,每颗珠子都刻着《心经》——可青黛分明看见,那串佛珠每隔七颗就少刻一句,正是前朝锦衣卫传递密报的法子。
"新人行礼!"
青黛被迫转向东边空着的太师椅。
椅背上搭着件石青斗篷,隐约露出里头银甲的寒光。
她突然想起三日前,父亲被急召入宫前说的话:"陆家二郎在雁门关中的箭,淬的是蓖麻毒..."
"二拜高堂!"
膝盖碰到蒲团时,青黛嗅到股苦杏仁味。
她猛地抬头,发现老夫人茶盏里浮着几片桃仁——这东西与红花同服,便是最阴损的堕胎药。
"夫妻对拜!"
对着空椅子弯腰时,青黛袖中的银针突然滑落。
钢针撞在青砖上发出清脆声响,满堂宾客瞬间安静。
她慌忙去捡,却看见针尖沾地处泛起细小的白沫——有人在地上涂了生漆,这东西碰到伤口能让人高烧不退。
"新娘子等不及洞房了?"陆沉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靴尖抵住那根银针,"苏院使没教过你,行针要选吉时?"
满堂哄笑中,青黛的盖头被重新盖上。
有人往她手里塞了段红绸,绸子另一端传来轮椅的吱呀声。
当冰凉的金属扶手碰到她指尖时,她听见极轻的三个字:
"别喝合卺酒。"
东院比喜堂冷清得多。
青黛坐在铺着白虎皮的拔步床上,听见轮椅声停在门外。
侍女们退下后,屋里只剩更漏滴答声。
盖头突然被挑开,她看见柄镶着犀角的短刀——刀柄上缠着医家常用的桑皮线。
"苏姑娘。"
声音从下方传来,轮椅上的男人面色苍白如纸,膝头却放着本《武经总要》,"听说你尝得出鸩毒?"
青黛盯着他发青的指甲,突然伸手扣住他手腕。
三指按在"寸关尺"上,脉象沉涩如刀刮竹——这根本不是中毒,分明是长期服食乌头导致的脉象!
"二爷的腿..."她故意提高声音,"可是完全没知觉了?"
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轮椅上的男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袖中滑落把薄如蝉翼的柳叶刀。
青黛会意,一边假意扶他,一边用身体挡住窗户视线。
当他的刀尖挑开她衣领时,她才发现自己中衣上不知何时被人用茜草汁写了字:
"子时查喜娘"
"娘子好香。"男人忽然抬高声音,手指却在她掌心快速划着密码,"可是带了麝香?这东西活血,孕妇碰不得..."
青黛突然明白过来。
她故作娇羞地低头,趁机咬破指尖,在床柱上画了个"鸩"字符。
男人瞳孔骤缩——这正是她在轿底看到的标记。
更漏指向亥时,远处突然传来声凄厉的猫叫。
青黛猛地站起,袖中银针齐发,精准钉灭所有烛火。
黑暗中,轮椅上的男人缓缓站起,从墙边剑鞘里抽出柄寒光凛冽的绣春刀。
"现在,"他的声音再无半点病弱,"让我们看看谁在装神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