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雨·迷失的代价
雨水像断了线的灰黑珠帘,狠狠抽打着这座名为“栖水”的滨海都市。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染开扭曲的光斑,又被飞驰而过的车轮碾碎,溅起浑浊的水幕。吴涯缩着脖子,廉价风衣的领口也挡不住那股带着咸腥和铁锈味的寒意。他刚从报社出来,手里攥着的稿子被打湿了一角,主编不耐烦的训斥和“线索太模糊”、“不够惊悚”的评语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为了那个关于城南老城区“午夜哭墙”的都市传说,他己经蹲守了三个雨夜,一无所获,只换来一身湿冷和满心疲惫。
“啧。”他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拐进一条更僻静、路灯也更稀疏的巷子,想抄近路回他那间狭小的出租屋。巷子深处堆满了废弃的建材和散发着霉味的垃圾桶,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被他的脚步声惊动,幽绿的眼睛在阴影里一闪,无声地窜上墙头,消失不见。就在黑猫消失的墙根处,吴涯的目光被一样东西攫住了——一小片褪色的、印着模糊婴孩笑脸的拨浪鼓碎片,半埋在泥泞里。这与他追查的“哭墙”传说中,那个失踪婴儿唯一的玩具描述惊人地相似。
**短歌·迷途引**
夜雨织城笼寒纱,幽巷孤影觅痕沙。
残鼓引魂穿雾霭,一步踏错入鬼家。
一种混合着职业敏感和莫名心悸的感觉驱使着他。吴涯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捡起了那片拨浪鼓碎片。触手冰凉,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碎片的瞬间,巷子里弥漫的雨雾似乎变得浓稠起来,带着一种诡异的青灰色。西周的声音——雨声、远处的车声——迅速衰减、扭曲,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路灯的光晕开始摇曳、拉长,投下的影子变得张牙舞爪。
他猛地抬头,心脏几乎停跳。刚才还熟悉的、通向出租屋方向的巷口,不知何时被一片翻滚涌动的、深不见底的浓雾彻底吞噬。那雾气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其中隐隐有怪异的、无法辨认轮廓的影子在无声地蠕动。回头望去,来时的路也消失了,同样被翻涌的雾气封锁。他像被困在了一个不断缩小的、湿冷的玻璃罐里。
“怎么回事?!”寒意瞬间窜遍全身,比冰冷的雨水更甚。他试图后退,脚跟却绊在废弃的砖块上,一个趔趄向后倒去。预想中撞击地面的疼痛并未传来,后背仿佛撞入了一片粘稠冰冷的果冻,巨大的吸力瞬间包裹了他。
天旋地转,失重感让他胃里翻江倒海。几秒钟后,或者更久?他重重地摔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呛咳着,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挣扎着抬起头,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忘记了呼吸,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不在那条熟悉的陋巷了。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暗沉沉的铅灰色浓雾,翻滚涌动,透出惨绿或幽蓝的诡谲光晕,如同病态的天空。脚下是湿滑的、不知由何种黑色石头铺就的街道,蜿蜒曲折,伸向雾气深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造型奇诡的建筑:歪斜的木质小楼悬在半空,仅靠几根枯藤相连;灯笼漂浮着,惨白或幽绿的烛火在骨爪般的灯架里跳跃,映照着下方影影绰绰、形态各异的“行人”——有的身形飘忽,半透明如烟;有的披着破败的纸衣,竹骨嶙峋;有的顶着兽首人身,眼珠滴溜溜转;还有的干脆就是一团蠕动的、不成形的黑影。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香火味、腐烂的甜腻、铁锈的腥气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
叫卖声、窃窃私语声、压抑的哭泣和尖利的怪笑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交响,却又仿佛隔着水层,听不真切。这里的光源只有那些漂浮的灯笼和建筑缝隙里透出的、颜色各异的不明光线,将一切涂抹上怪诞离奇的色彩。
鬼市!这个只在荒诞不经的志怪小说里见过的词,如同冰锥般刺入吴涯的脑海。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生人的味道…新鲜的魂魄…”一个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带着贪婪的湿气。吴涯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破旧布片勉强缝合而成的“人形”正俯视着他,布片缝隙里露出空洞的黑暗和几缕枯草般的毛发,一只腐烂的、仅剩白骨的手正缓缓朝他抓来!那腐朽的气息几乎让他窒息。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吴涯连滚带爬地向后躲闪,撞翻了一个飘在空中的、售卖眼珠的小摊(那些眼珠还在骨碌碌转动),引来摊主(一个长着八条蜘蛛腿的侏儒)愤怒的尖啸。他顾不上道歉,也辨不清方向,只知道拼命向前跑,冲开那些冰冷或粘稠的“行人”,只想逃离那可怕的布片怪物!
就在他慌不择路,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前方雾气稍散处,一栋建筑突兀地闯入视野。它比周围的歪斜小楼显得“正常”许多——一座三层的、古旧但结实的木石结构楼阁。飞檐斗拱,黑瓦白墙,在周围光怪陆离的背景下,透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沉稳与…诡异。两盏素白的灯笼挂在紧闭的乌木大门两侧,幽幽地亮着,不似鬼火般跳跃,反而有种冰冷的恒定感。灯笼光晕笼罩下,一块同样乌木的牌匾静静悬挂,上面三个铁画银钩的篆体大字,仿佛带着某种吸力,攫住了吴涯全部的注意力:
**百解当铺**
门楣上方,一只雕刻得栩栩如生、闭目养神的石貔貅,在幽光下泛着青冷的色泽。
布片怪物腐朽的嘶吼和蜘蛛摊主的尖啸声在身后越来越近,冰冷的恶意几乎要贴上他的后背。那扇紧闭的、透着不祥安宁的乌木大门,成了这绝望鬼市中唯一看似能提供庇护的孤岛。是陷阱?还是生机?吴涯的心脏狂跳如擂鼓,肺部火辣辣地疼。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踉跄着扑到那扇乌木大门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冰冷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声音的门板——
“开门!求求你,开门啊!”
门内一片死寂。身后的腥风与怪啸己近在咫尺。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冰冷的绝望再次蔓延。就在那腐烂的骨爪即将触碰到他后颈的瞬间…
“吱呀——”
一声轻微得几乎被鬼市喧嚣淹没,却又清晰得如同在吴涯灵魂深处响起的开门声,从那厚重的乌木门缝里幽幽传出。
一丝混合着陈年墨香、干燥草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金属气息的味道,从门缝中悄然逸散出来。
门,开了一条缝。缝隙里是无尽的黑暗,以及…一片安静得令人心悸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