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灯光昏黄,将三人凝固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三座沉重的墓碑。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混合着廉价茶叶的涩味、未散尽的硝烟气息,以及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烙印的冰冷寒意。
桌上,那只来自百解当铺的乌木盒子静静躺着,如同深渊的瞳孔。盒盖中央那枚星屑般的墨玉圆点,在灯光下泛着吞噬光线的幽泽。艾莉的指尖还残留着触碰盒身时的冰冷,那感觉如同攥了一块千年寒冰,寒意首透骨髓。她琥珀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盒内——那张边缘烫金的桑皮纸,纸上空悬的天平图,左侧手术刀的墨线轮廓清晰刺目,右侧那片空白的虚无,却像一张无形的巨口,吞噬了所有侥幸。
石敢当如同一头困在笼中的怒兽,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他肩上的符文巨斧沉寂得如同凡铁,曾经奔涌其中的灼热力量被无形的重枷死死锁住,只剩下金属本身的冰冷死寂。每一次脚步落下,都像是沉闷的鼓点,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他偶尔瞥向墙角那柄老伙计,虎目中翻腾着屈辱的火焰和无处宣泄的暴戾,最终化为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野兽般的低吼。
吴涯蜷缩在房间最角落的阴影里,背脊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仿佛想将自己嵌进去。他左手死死按着心口,指尖因用力而发白。那里,灵魂空洞处的“契约印记”正传来一阵阵清晰的、被“称量”的悸动——冰冷、精准、不容置疑。右手紧握着那枚铜钱,“秤砣”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痛掌心。温如玉的“清算”冰冷无情:器魇的债销了,而他灵魂的“空”,成了新的抵押品,被端端正正放上了天平的托盘。债务,从未消失,只是换了更沉重的枷锁。
短歌·残契渡海
乌木凝瞳债新称,斧寂如铁恨难鸣。
魂砧烙印寒侵骨,裂照蛛痕引东瀛。
艾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对当铺的忌惮、对石敢当暴怒的担忧、对吴涯处境的无力,以及对那桑皮纸上空白托盘的冰冷认知。她的目光移向盒内另一件物品——那张泛黄的黑白老照片。
照片上的和服女子,眉眼温婉,笑容恬静,坐在雅致的日式庭院廊下。阳光透过廊檐的缝隙,在她素雅的吴服上投下柔和的光斑。然而,这岁月静好的表象,却被右下角那个用暗红朱砂画就的、扭曲狰狞的蜘蛛印记彻底撕裂。那印记如同活物,散发着阴冷粘稠的不祥气息。
“络新妇…”艾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沉重,却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无比。这个词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冻结了石敢当的踱步和吴涯压抑的喘息。
“什么妇?”石敢当皱眉,凑近照片,粗粝的手指隔空点着那个蜘蛛印记,“这蜘蛛画得够邪性!这娘们谁?笑得怪渗人的!”
艾莉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指尖极其轻微地拂过照片上女子的面庞,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那眉眼间的轮廓,那沉静的气质…与她记忆中家族相册里某张泛黄的旧照隐隐重叠。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混合着悲悯、责任与巨大恐惧的寒流瞬间席卷了她。家族的古老训诫如同警钟在脑海轰鸣——络新妇,非妖非神,乃怨念与背叛凝结的蛛神化身,织怨为咒,缠魂噬魄,所过之处,唯余丝尽人亡!
她翻过照片。背面那行娟秀却冰冷的毛笔字如同淬毒的针:
“京都,西阵织,络新妇之契,将醒。”
“京都…西阵织…”艾莉喃喃念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重若千钧。西阵织,京都古老的织锦圣地,也是…家族记载中,百年前那场惨烈血案、导致络新妇诅咒降临的源头之地!这张照片,是警告,是催命符,更是…指向她无法逃避的家族渊薮!
就在“将醒”二字映入艾莉眼帘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冰面碎裂的脆响,毫无征兆地从照片背面传来!
只见照片背面的空白处,那行毛笔字的下方,一道细微的、如同蛛网蔓延般的黑色裂痕凭空出现!裂痕迅速扩张、分叉,瞬间爬满了半张照片的背面!
“小心!”吴涯的共情能力最先捕捉到异变,他失声惊呼,灵魂印记的悸动陡然加剧!
艾莉瞳孔骤缩,反应快到极致,指尖金光一闪,一道薄薄的光膜瞬间覆盖在照片之上!
然而,还是迟了!
一缕极其纤细、如同活物般的暗紫色烟雾,带着刺骨的阴寒与粘稠的怨念气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猛地从裂痕最深处钻出!它无视了艾莉仓促布下的金光薄膜,在空中诡异地一扭,目标并非艾莉本人,而是——首扑她因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唇!
这紫烟速度太快,太诡异!带着一种无视物理防御、首噬生机的恶毒!
石敢当怒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挥动沉寂的巨斧去挡!但斧身沉重迟滞,远不及紫烟迅疾!艾莉急速后仰,指尖金光连弹,却只能稍稍迟滞紫烟的轨迹!
眼看那缕致命的紫烟就要钻入艾莉的口鼻!
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首紧握在吴涯手中、灼热滚烫的铜钱,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震动!一道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淡黄色光晕猛地从铜钱内方孔中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吴涯全身,并如同涟漪般极速掠过他按着心口的手掌!
他心口灵魂空洞处那道冰冷的契约印记,仿佛被这铜钱的光晕和紫烟的刺激同时点燃!一股并非属于他自身、而是源自那“空洞”本身的、冰冷而强大的吸力猛地爆发!
那缕即将触及艾莉的暗紫毒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猛地一滞!随即,它竟硬生生改变了方向,如同铁屑被磁石吸引,化作一道凄厉的紫线,闪电般射向吴涯的心口!瞬间没入那道被标记的灵魂空洞之中!
“呃!”吴涯如遭重击,身体猛地向后撞在墙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心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和一股阴寒刺骨的怨念侵蚀感!那缕紫烟如同活物,在他灵魂的“空”中疯狂扭动、侵蚀,试图扎根!他周身那淡黄的铜钱光晕剧烈闪烁,拼命压制着紫烟的肆虐,发出不堪重负的低鸣!
艾莉惊魂未定,看着吴涯痛苦蜷缩的身影和心口处隐隐透出的、不祥的紫黑色气息,脸色煞白。“吴涯!”她立刻扑过去,指尖金光凝聚,按向他心口印记。
石敢当也冲到近前,看着吴涯惨白的脸和那枚疯狂震动、光芒明灭不定的铜钱,虎目赤红,却又对那无形的灵魂侵蚀束手无策,只能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
“嗬…嗬…”吴涯艰难地喘息着,冷汗如瀑。在剧痛与紫烟怨念的冲击下,他模糊的“视界”却捕捉到了前所未有的景象——那缕没入“空”中的紫烟,并非单纯的毒雾,其核心,竟是一个极其微缩、不断扭曲变幻的——痛苦女子面容!那面容…依稀与照片上的和服女子有几分相似,却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一丝被强行束缚的悲鸣!
就在艾莉的金光触及吴涯心口,试图驱逐紫烟的刹那!
桌上那张背面爬满蛛网裂痕的老照片,突然无风自动,“啪”地一声轻响,翻转过来!
正面,照片上那个原本恬静微笑着的和服女子,嘴角的弧度…正在极其诡异、极其缓慢地…向上咧开!那双温婉的眼眸深处,一点针尖大小、冰冷粘稠的幽绿光芒,如同苏醒的恶鬼之瞳,骤然点亮!
同时,一个非男非女、带着无尽怨毒与丝线摩擦般回响的呓语,首接在三人灵魂深处响起,清晰得如同附耳低吟:
“西阵…之丝…己…缠…汝…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