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时,李秀芳悄悄从王铁柱的臂弯里钻出来。男人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手下意识地去捞身边的温暖,最后只抓住了一个枕头。李秀芳抿嘴一笑,轻手轻脚地披上外衣。
院子里还弥漫着昨夜乡亲们留下的爆竹硝烟味。她蹲在制药台前,指尖抚过那些精巧的榫卯结构——这手艺活分明带着父亲李景轩的风格。碾槽凹处还留着几粒没清理干净的药渣,她拈起来闻了闻,是安神的酸枣仁。
"这么早?"
一双温暖的大手从后面环住她的腰。王铁柱的下巴搁在她肩头,新冒出的胡茬蹭得她发痒。他军装扣子都没扣好,露出锁骨下方那个暗红色的梅花烙。
"想试试新工具。"李秀芳举起小铜秤,"你看,连秤星都校准得这么准。"
王铁柱突然握住她的手腕:"这里..."他指着手腕内侧一块淡淡的淤青,眼神暗了暗,"昨晚我..."
李秀芳红着脸抽回手:"不碍事。"她转身去取药材,却被他拦腰抱上制药台。榆木台面沁着晨露的凉意,隔着单薄的衣衫渗进来。
"王铁柱!"她捶他肩膀,"让人看见..."
"谁看?"王铁柱抵着她的额头笑,"才五更天。"他的拇指着她腰间系带的结,"昨晚你说...要教我认药材?"
李秀芳刚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王铁柱身体一僵——这是民兵连的紧急集合信号。
"我去去就回。"他匆匆系好武装带,临走前突然折返,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给她,"昨晚就想给你,忘了。"
油纸包里是几块琥珀色的冰糖,每块都裹着糯米纸。李秀芳拈起一块含在嘴里,甜味慢慢化开时,听见院墙外传来王铁柱训话的声音:
"...防火演习都拖拖拉拉,真要遇上火情..."声音渐远,又突然拔高,"二狗子!把你裤腰带系好!"
李秀芳噗嗤笑出声,嘴里的冰糖咔嚓一声咬碎了。她跳下制药台,忽然发现油纸背面有字——是王铁柱歪歪扭扭的笔迹:"县里供销社新到的,听说吃甜的伤口好得快。"
晨雾渐渐散去。李秀芳把剩下的冰糖仔细包好,藏在了枕套里。她没告诉王铁柱,其实昨晚根本没什么伤口,只有些羞人的红痕...想到这里,她舀起一瓢井水泼在发烫的脸上。
与此同时,沪上火车站月台上,苏芸正踮着脚给张建国整理衣领。
"显微镜装箱了吗?"她第三次确认,"爸爸那本《金相分析》我塞在棕色行李箱里了。"
张建国捉住她的手:"都清点八遍了。"他指指身后的行李车,"试验稻种、新图纸、还有你给的..."突然压低声音,"...绣着并蒂莲的枕套。"
苏芸拧他胳膊,却被顺势拉进怀里。站台广播响起时,张建国突然从兜里掏出个铁皮盒子:"差点忘了,给你。"
盒子里是个微型齿轮组,每个齿尖都锉得圆润光滑。苏芸拨动中心轴,整个装置立刻发出悦耳的咔嗒声。
"用边角料做的。"张建国挠挠头,指腹上还带着打磨金属留下的细痕,"想我了就转两下..."他笨拙地模仿着齿轮转动的节奏,"咔、嗒、咔、嗒...就像我在说'苏-芸-同-志'。"
苏芸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滴在精巧的齿轮组上。她突然抓住张建国的手腕,把他拽到月台的立柱后面。在阴影里,她踮起脚尖,嘴唇轻轻碰了碰他长着胡茬的下巴——这是她在人前最大胆的举动了。
"你..."张建国的耳朵瞬间红得发亮,结结巴巴地说,"...记得每周三晚上七点,公社电话室..."
"知道。"苏芸把齿轮项链塞进衣领,金属贴在心口微微发凉,"周三你值完夜班会去等电话。"她突然揪住他的衣领,"要是让我发现你熬夜画图纸耽误了..."
火车汽笛骤然响起,淹没了她的话。张建国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个螺丝刀,飞快地拧下月台长椅上一颗螺丝:"给!"他把带着铁锈的螺丝塞进苏芸手心,"想家了就摸摸,和沪上站椅子上的是一对!"
"你!"苏芸又好气又好笑,"破坏公物!"
"我留了替换的!"张建国指指椅子上崭新的螺丝,突然压低声音,"等咱们结婚那天,我要把它们焊成..."
列车员的哨声打断了他的话。张建国慌慌张张往车上跑,在车门关闭前最后一秒又冲下来,把个油纸包塞给苏芸:"差点忘了!你爱吃的梨膏糖!"
火车缓缓启动时,苏芸追着车窗跑。透过模糊的玻璃,她看见张建国正用袖子使劲擦显微镜的镜头,那专注的神情仿佛要把每一粒灰尘都赶走。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看口型是在说:"周三——七点——"
月台尽头,苏芸打开油纸包,发现除了梨膏糖,还有张字条:"昨晚量了你左手的尺寸,等秋收后给你打枚戒指。——技术员张"
齿轮项链在晨光中微微发烫,苏芸把螺丝和字条一起包进手帕,藏在了贴身的衣兜里。远处,火车变成一个小黑点,而她的掌心还留着那个年轻人粗糙的触感。
而在南都的试验田里,陈卫东正蹲在田埂上吃午饭。周晓兰突然从他饭盒里抢走一块腊肉:"我爸问你,秋收后能不能把农机站建在村西头。"
"为啥非得是西头?"
"笨!"周晓兰用筷子戳他额头,"那儿离我家近啊!"她突然压低声音,"我爸说...等收了晚稻,就给我们..."话没说完,自己先红了脸。
陈卫东的筷子掉在地上。远处,新插的秧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摆,每一片叶尖都顶着晶莹的晨露。更远处,青山公社的方向,一轮红日正跃出地平线,将王铁柱带队训练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