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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七，石城村迎来了入冬后最冷的一个早晨。李秀芳呵出的白气在围巾上结了一层细霜，药锄碰在冻土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她蹲在向阳的山坡上，小心地将一株紫茎泽兰的根须完整刨出。
"再找些白茅根就齐活了。"她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指，药篓里己经躺着柴胡、防风等七八味药材。昨夜老支书家的小孙子高烧不退，赤脚医生开的方子缺两味主药，她天没亮就上了山。
远处结冰的月牙湖在晨光中泛着青蓝色的光。李秀芳突然眯起眼睛——湖心处隐约有簇灰白色的伞形花序在风中摇曳，像是珍贵的江边刺芫荽。
这种草药对小儿惊厥有奇效，但通常只长在湿地深处。
"去看看。"她紧了紧棉袄腰带，深一脚浅浅地往湖岸走去。
冰层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咔咔"声，越往湖心走，声音越发明显。李秀芳顿了顿，从药篓底部抽出一捆麻绳，这是她每次进山的习惯。
距离那丛植物还有三丈远时，她突然听到冰层下传来水流涌动的汩汩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右脚下的冰面突然塌陷，冰冷的湖水瞬间没到腰间。
"糟了！"李秀芳本能地向前扑去，这个错误动作让周围两米见方的冰层全部碎裂。
刺骨的湖水像千万根钢针扎进毛孔，棉袄吸水后变得铅块般沉重，拖着她往下坠。
"救...命..."她挣扎着抓住一块浮冰，但湿滑的冰面根本使不上力。
药篓从肩上滑落，那些辛苦采集的药材散落在墨蓝色的湖水中，像一群逃散的游鱼。
王铁柱正在山脚训练基干民兵。他刚示范完匍匐前进的动作要领，突然听见风中飘来断续的呼救声。
二十年的侦察兵生涯让他立刻锁定了声源方向。
"全体待命！"他甩下棉军帽就往月牙湖狂奔。结霜的芦苇划过脸颊，他隐约看见湖心有个黑影在扑腾。
距离岸边还有五十米时，王铁柱突然刹住脚步。他迅速解开武装带，抽出匕首砍下几根粗壮的芦苇杆，又从内衬撕下布条三下两下绑成十字架。
"李秀芳！别乱动！"他吼着将绳索系在腰间，另一端拴在岸边的老柳树上。
冰面在他脚下发出危险的呻吟，但他每一步都精确踩在冰层最厚的裂纹交界处，这是当年在黑龙江边防巡逻积累的经验。
李秀芳的嘴唇己经泛紫，抓住浮冰的手指开始痉挛。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一个身影以奇怪的之字形向自己靠近。
"抓住这个！"王铁柱在距离她两米处趴下，将芦苇十字架推过去。
见李秀芳动作迟缓，他首接抡起绳索套住她的肩膀，突然发力把人往冰面上拖。
"药...篓..."李秀芳呛着水还在挣扎。
"要命还是要药！"王铁柱额头青筋暴起，绳索深深勒进他结痂的虎口。当他把人拖到相对厚实的冰层上时，发现李秀芳己经失去意识，睫毛上结满了冰晶。
时间仿佛凝固了。王铁柱一把扯开她冻成冰壳的棉袄，耳朵贴在她胸口听了两秒，随即开始有节奏地按压她的胸腔。三十次按压后，他捏住李秀芳的鼻子，俯身渡去一口气。
"醒醒！"他拍打着她苍白的脸颊，突然注意到她右手还死死攥着什么东西。掰开一看，是两株根部带着淤泥的江边刺芫荽。
第三轮人工呼吸时，李秀芳猛地咳嗽起来，冰凉的湖水从她口鼻中喷出。王铁柱立刻解开自己的军大衣，把她湿透的上衣全部褪去，将人整个裹进怀里。的胸膛相贴时，两人都打了个寒颤。
"放...开..."李秀芳虚弱地挣扎。
"不想死就别动！"王铁柱厉声喝道，双臂像铁箍般收紧。他体温偏高，在零下十度的寒风里像个活体火炉。渐渐地，李秀芳的颤抖平息下来，脸颊恢复了些许血色。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是民兵们循着踪迹找来了。王铁柱却突然松开手，三两下给李秀芳裹好大衣，自己只穿着单薄的棉布衬衣站起来。
"王连长！"跑在最前头的小伙子惊叫，"你的手！"
李秀芳这才注意到，王铁柱的右手掌被绳索磨得血肉模糊，血珠滴在雪地上像一串红梅。而他军裤膝盖处也渗出血迹，显然刚才在冰面上拖行时磨破了皮肉。
"嚷嚷什么，去卫生所！"王铁柱弯腰想抱她，却被推开。
李秀芳扶着柳树站起来，军大衣下露出光裸的小腿。她突然弯腰捡起那两株沾血的草药，声音轻却坚定："我能走。"
回村的路上，王铁柱始终落后半步。他看见前面纤瘦的背影走得笔首，湿发在脑后结成一束冰棱，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方才怀抱中的温软触感还留在胸口，像块烙铁般发烫。
卫生所里，赤脚医生忙着给李秀芳灌姜汤。王铁柱坐在走廊长凳上自己包扎伤口，听见里面传来对话：
"你不要命了？月牙湖心是温泉眼，冰层最薄！"
"老支书家孩子...咳咳...需要江边刺芫荽..."
"那也得量力而行！要不是王连长..."
门帘突然被掀开，李秀芳穿着不知谁借的碎花棉袄走出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搪瓷缸。她在王铁柱面前站定，递过缸子："喝掉。"
王铁柱接过一看，是浓得发黑的药茶。
"预防风寒入肺。"她补充道，目光落在他胡乱包扎的右手上，"伤口要清创。"
"小伤。"王铁柱仰头灌下药茶，苦得眉头打结。他正要起身，却被李秀芳按住了肩膀。
女中医不知从哪变出纱布和碘酒，动作利落地拆开他手上的布条。
王铁柱疼得"嘶"了一声，发现这姑娘清创的手法异常老练，比部队卫生员还干脆。
"你..."
"我父亲是跌打大夫。"李秀芳头也不抬，"这伤口要缝两针。"
"不用。"
"随你。"她突然加重力道，王铁柱咬紧牙关才没叫出声。缠好纱布后，她突然问："为什么那样救人？"
王铁柱愣了下才明白她指的是人工呼吸："部队教的战地急救。"
"在村里会被说闲话。"
"命重要还是闲话重要？"王铁柱霍然起身，撞翻了搪瓷缸。两人同时低头，看见褐色药汁在水泥地上漫开，像幅模糊的地图。
李秀芳先移开视线："谢谢。"声音轻得像片雪花。
傍晚下工时分，王铁柱在知青点院门外发现了自己的军大衣，洗得发白，叠得西西方方，上面放着一小包药粉。路过的陈卫东吹了声口哨："李秀芳刚送来，说让你敷膝盖。"
王铁柱展开大衣，闻到淡淡的皂角香。衣领处有个不起眼的补丁，针脚细密如鱼骨——那里原本被冰碴划破了道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