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机油诗人
焊条在坦克履带上烫出"嗤"的一声轻响,我赶紧用袖子抹了把汗。机油顺着凹槽流成歪歪扭扭的字迹,像条黑色的蜈蚣爬在钢铁上。
"《致生锈的青春》..."我咬着牙刻下第二行,手指被烫出三个水泡。这招是上个月给殡仪馆灵车保养时想出来的——废机油当墨水,化油器清洗剂当橡皮擦。
"小兔崽子!"
王师傅的吼声炸得我手一抖,焊条"啪"地在履带上炸出个火星。我缩在军车底盘下面,看见他那双沾满油污的军靴越来越近。裤腰上那把瑞士军刀晃得人眼晕,据说是在越南战场从美国大兵尸体上扒的。
"把老子的T-34当日记本?"他蹲下来的姿势像在战壕里瞄准,络腮胡上还沾着早上喝的豆浆渣。
我攥着焊条往后缩,后背蹭着冰冷的水泥地。他突然伸手掐住我下巴,拇指按在我喉结上——上周二他就是这样给偷零件的学徒灌机油的。
"师父!这车明天才..."我从工具袋掏出皱巴巴的纸,"政治部征文比赛一等..."
奖状被他抢过去塞进裤兜,另一只手己经拧开了废油桶。那股带着金属腥气的味道让我想起三个月前——征兵办主任也是这样捏着我下巴,说纹身混混不配穿军装。
"喝!"油桶怼到我嘴边,"尝尝老子的特制墨水!"
机油触到嘴唇的瞬间,修理厂铁门"咣当"一声被撞开。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我看见林小雨站在光秃秃的杨树下,怀里抱着个骨灰盒,像抱着炸药包。
"陈野..."她左耳的助听器闪着冷光,"我爸说...军烈属打八折?"
王师傅的油桶"咣当"砸在地上。淡黄色液体漫过我的解放鞋,把鞋带上"保家卫国"西个红字泡成了屎黄色。
骨灰盒是空的。我盯着小雨油污里的倒影,她毛衣领口露出半截淤青。我右肩的"小雨"纹身突然火辣辣地疼起来,像是刚纹的那天。
"八折?"王师傅的刀疤脸在抽搐,"烈士家属全免!"他踹了我一脚,"去把三号柜的德国蜡拿来。"
我跛着脚往工具间走,右腿比左腿短的那两公分今天特别明显。背后传来王师傅压低的声音:"盒子里装的是90年的内部股吧?"
小雨的助听器发出尖锐的耳鸣声。
抱着车蜡回来时,我的裤管还在滴机油。王师傅当着我面打开骨灰盒——里头是一沓泛黄的股权证,最上面那张印着"长春一汽"的红章。
"师父!这是..."我的瞳孔一定在抖。
王师傅抬手给我一耳光:"烈士遗物也敢碰?"转头对小雨说,"姑娘,我徒弟脑子被机油泡坏了。"
小雨突然笑了。她笑起来左眼比右眼慢半拍,跟她哥当年往我裤管倒汽油时一模一样。
"打八折不够。"小雨用指尖划过股权证,"得用这个换。"她突然掀开毛衣下摆,腰侧露出青紫色的瘀伤,"我爸打的。"
王师傅的呼吸变重了。他从工具箱底层摸出个生锈的炮弹壳,里头躺着三枚铜质军功章。
"1968年高地战役。"他嗓子像含了砂纸,"比废纸值钱。"
小雨的助听器"滴"地响了一声。她伸手要拿时,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
炮弹壳里的军功章在阳光下泛着血色的光。我盯着第三枚勋章上的弹孔,突然想起王师傅醉酒时说过的话——那发子弹本来该打穿他的脑袋。
"拿着!"王师傅把炮弹壳塞给小雨,转身一脚把我踹进工具间,"躲好!"
工具间的门缝里,我看见三个穿制服的人走进来。为首的那个掀开骨灰盒,股权正在风里哗啦作响。
"林师傅交代了,"那人说,"东西在你这儿。"
小雨的助听器又"滴"了一声。她突然把炮弹壳砸向警车,铜章在水泥地上蹦跳着,滚到我藏身的门前。
最后一枚停住时,弹孔正对着我的眼睛。透过那个小洞,我看见小雨被按在警车上,她张嘴说了句什么。
没有声音。但我知道她在说:"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