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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大院的广播喇叭里，播音员正用激昂的声音宣读着最新一批生产建设先进分子名单。李秀芳站在供销社门口，手里攥着刚领到的结婚登记表，耳边尽是乡亲们的道贺声。
"秀芳啊，可算等到这天了！"刘婶子抹着眼泪，把一包红枣塞进她怀里，"早生贵子！俺家那口子说了，等你们办酒那天，把队里那头最肥的猪宰了！"
"可不是嘛！"隔壁的王大娘挤过来，往李秀芳兜里塞了两个红鸡蛋，"铁柱那小子等了你这么多年，总算熬出头了。昨儿个我还看见他在河边练唱歌呢，说是要在婚礼上给你唱《红莓花儿开》！"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赵家的小闺女扯着李秀芳的衣角："秀芳姐，我能给你当伴娘不？我娘给我做了新裙子，可好看了！"
"去去去，轮得到你吗？"赤脚医生老张头敲着烟袋锅挤过来，"秀芳啊，我把我那间诊室腾出来了，给你们当新房。虽说破了点，但离卫生所近，方便！"
李秀芳红着脸一一应着，突然听见人群外传来拖拉机的声音。张建国从车斗里跳下来，手里挥舞着一卷红布："都让让！公社妇联给的新婚贺礼！"
众人七手八脚地展开红布，原来是一面绣着鸳鸯的锦缎被面。妇联主任李大姐气喘吁吁地追过来："慢点儿！这里还有配套的枕套呢！秀芳啊，这可是咱们公社妇女连夜赶制的，一针一线都是心意！"
王铁柱站在不远处，军装熨得笔挺，正被一群小伙子围着起哄。民兵连长拍着他的肩膀："铁柱，听说你要当新郎官了？咱们民兵连商量好了，婚礼当天给你站岗！"
"就是！"小会计挤眉弄眼，"洞房花烛夜保证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打扰你们！"
王铁柱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时不时朝李秀芳这边张望。当他看见李秀芳被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围着量尺寸要做新衣裳时，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哎哟，咱们的铁柱也有今天！"张建国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勾住王铁柱的脖子，"晚上可得请我们喝喜酒！供销社老刘说了，把他珍藏的五粮液贡献出来！"
这时苏芸抱着厚厚一叠文件挤进人群，眼镜片上还沾着墨水渍："都让让！这是省里刚批下来的毕业分配名单！"她喘着气把文件递给李秀芳，"秀芳姐，你和铁柱哥都被分在县医院了！卫生局特批的，说是要重点培养你们这样的骨干！"
李秀芳翻开文件的手微微发抖。当看到自己和王铁柱的名字并排写在"内科医师"和"保卫科科长"后面时，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多少年了，她终于能堂堂正正地行医，而他也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旁。
"等等！"张建国突然抢过文件，"苏芸，你的分配......沪上机械研究所？"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周围群众都安静下来。
苏芸推了推眼镜，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神色："我爸刚被任命为研究所副所长，组织上特批我去当助理研究员。"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张建国攥着文件的手指微微发抖，虎口处的伤疤格外显眼——那是去年冬天为苏芸采崖柏时留下的。
"什么时候走？"他哑着嗓子问。
"下周。"苏芸低下头，声音突然变小，"我爸说......想见见你。"
傍晚的知青点格外热闹。陈卫东蹲在灶台前，正往铁锅里下挂面。他刚收到沪上大学的毕业证书，却己经决定留在公社。
"卫东，你真不回去继承纺织厂？"张建国靠在门框上，看着兄弟。
陈卫东搅动锅铲的手顿了顿，锅里的水汽蒸腾而起："我爸在信里说，厂里给我留了副厂长的位置。"他抬头笑了笑，眼神坚定，"但我跟晓兰说好了，我们要一起建设新农村。"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蒸汽中映出陈卫东坚毅的侧脸。张建国突然想起西年前他们刚下乡时，这个上海小少爷连锄头都不会握，现在却能熟练地烧火做饭。
"晓兰知道你的决定吗？"张建国轻声问。
陈卫东的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她知道。昨天收到南都农学院的来信，她也拒绝了留校任教的机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她说'你就是我的大学'。"
门外传来脚步声，苏芸抱着一摞书走进来，最上面那本《机械原理》己经翻得卷了边。她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在炕上："这些......留给公社农机站吧。"
张建国突然站起来："我送你去沪上。"
苏芸猛地抬头，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可你的分配......"
"农机站又跑不了。"张建国挠挠头，露出标志性的虎牙，"再说，我也该见见未来老丈人不是？听说苏教授最近在研究新型拖拉机？"
陈卫东噗嗤笑出声，差点打翻面锅。苏芸的脸红得像晚霞，抓起《机械制图》就要砸他，手举到半空却变成了一个拥抱。书本哗啦啦掉了一地，张建国手忙脚乱地去接，正好把她圈在怀里。
第二天清晨，李秀芳和王铁柱来送行。苏芸的行李很简单，除了几件衣服就是她这些年的设计图纸，用红绸带整整齐齐捆着。张建国背着军绿色挎包，里面装着李景轩连夜绘制的改良犁具图纸——说是送给苏教授的见面礼。
"见到苏教授，替我问好。"李秀芳把一包养胃茶塞进苏芸手里，"你爸总熬夜搞研究，这个对胃好。"
王铁柱递给张建国一个信封："介绍信。沪上警备区有我战友，有事就找他。"
拖拉机突突突地发动起来，车斗里堆满了乡亲们塞的土特产。陈卫东突然追上来，往张建国手里塞了张纸条："我家地址！帮我看看梧桐树还在不在！哦对了，"他压低声音，"帮我跟我爸说，他的纺织厂很好，但我的未来在田野里。"
晨雾渐渐散去，拖拉机驶过刚解冻的田野。苏芸回头望去，看见陈卫东站在村口，正朝着南都的方向眺望。她突然想起父亲信里写的话："有些人像精密的齿轮，需要在特定的位置运转；有些人像坚韧的钢索，无论在哪里都能支撑起重量。"
张建国悄悄握住她的手："想什么呢？"
"想......"苏芸望着远处新耕的田地，"我们这一代人，注定要走不同的路。"
张建国大笑起来，笑声惊起了田埂上的麻雀："但终点都一样——让这片土地变得更好！"
苏芸气得拧他胳膊，却被他反手扣住十指。拖拉机转过山坳，将熟悉的村庄留在身后，而前方，是蜿蜒通向远方的铁轨，在朝阳下闪着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