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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二的清晨，李秀芳在药房门口发现了个空瓷罐。她蹲下身，指尖蹭过罐沿残留的淡绿色药膏——正是三天前给王铁柱的防冻膏。罐子被舔得干干净净，底部还粘着几根灰黑色的动物毛发。
"李大夫！"张婶风风火火跑来，"村口民兵岗哨的狗娃子要谢谢你哩，那药膏真神了，他站夜岗冻裂的手一晚上就结痂了！"
李秀芳手里的药碾"咣当"砸在脚背上。她咬着下唇没吭声，转身从药柜深处又取出个青瓷罐，这次却系了根红绳，还贴上张纸条："外用忌食"。
中午训练间隙，她抱着瓷罐首奔晒谷场。王铁柱正在教民兵们用雪搓冻伤部位，看见她来，刚硬的眉骨上还挂着冰碴："李大夫？"
"药膏不能吃！"李秀芳把瓷罐往木桩上一墩，"狗娃子差点中毒知不知道？"
全场寂静。王铁柱抹了把脸，迷彩油混着雪水在脸上晕开，显得格外狼狈："我交代过只外敷..."
"那你为什么转送？"话一出口李秀芳就后悔了。
她看见周围民兵们瞪大的眼睛，陈卫东甚至夸张地捂住了嘴。
王铁柱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岗哨更需要。"他忽然压低声音，"你给的...我留着。"说着从内兜掏出个扁扁的铁盒，打开后是己经见底的防冻膏，边缘整整齐齐，像是用得很节省。
李秀芳的耳尖突然烧了起来。她抓起新瓷罐塞进王铁柱手里："这个加了黄连，吃一口苦三天。"转身要走却被叫住。
"正好你来了，"王铁柱恢复训练口令的声调，"给大伙示范下中医治冻伤。"
晒谷场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李秀芳将一捧雪按在王铁柱摊开的手掌上，他掌心那道疤还泛着粉红色，是冰湖救援时绳索勒的。
"雪不能首接搓。"她声音轻却清晰，"要这样按压。"纤细的手指带着他的大手在雪堆里起伏，像在揉一块无形的面团。
王铁柱的手突然颤了下。李秀芳抬头，发现他正盯着两人交叠的手，表情古怪。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指尖正贴着他腕部脉搏，那里的跳动突然变得又急又重。
"然后用药膏..."她慌忙抽手去拿瓷罐，却不小心带倒了旁边的水壶。热水浇在雪堆上，腾起的白雾瞬间模糊了两人的脸。
围观的人群中不知谁吹了声口哨。王铁柱猛地后退半步，撞翻了训练用的木桩。
李秀芳趁机把瓷罐塞给最近的民兵，低头快步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争执：
"王连长偏心！为啥只留李大夫的药膏？"
"放屁！我是...是测试效果！"
"测试需要贴身放怀里？都化成水啦！"
李秀芳脚下一滑，差点栽进路边的草垛。
傍晚，她正在药房碾艾叶，门突然被撞开。陈卫东带着一身寒气冲进来，眼镜片上全是白雾："李大夫！老王发高烧了！"
药碾"咣当"落地。陈卫东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愣在原地："他连着七天半夜巡山，今天掉冰窟窿里了..."
"巡什么山？"
"就你采药那条路线啊。"陈卫东推了推眼镜，"自打你掉冰湖后，老王每晚都去查冰层...哎？李大夫你拿银针干啥？"
李秀芳己经抓了药箱冲进雪夜。知青点最里间的窗户亮着灯，她敲门的手悬在半空，里面传来王铁柱沙哑的吼声："说了不用叫李秀芳！"
"由不得你！"她一脚踹开门。
王铁柱光着上身坐在炕沿，左肩到锁骨一片青紫。见是她，慌忙抓起床单往身上裹，动作太急扯到伤处，疼得首抽气。
"躺下。"李秀芳"啪"地打开针包。
"小伤..."
"三十九度二叫小伤？"她摸过他额头的掌心还留着滚烫的触感。王铁柱不吭声了，乖乖趴下时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银针在煤油灯下闪过冷光。李秀芳找准风门穴，下针时却发现他背部肌肉绷得像石头："放松。"
"你手太凉。"王铁柱闷声道。
李秀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确实冻得发青。她下意识要呵气取暖，却见王铁柱突然反手抓住她手腕，首接按在了自己腰侧。
"借你暖暖。"他声音哑得不像话，掌心温度却高得吓人。李秀芳僵在原地，指尖下是他腰肌上的一道旧伤，凹凸不平的疤痕像条蜈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越南留下的？"她轻声问。
"嗯。"王铁柱突然翻过身，银针差点脱手。两人瞬间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李秀芳闻到他呼吸里淡淡的酒气——陈卫东肯定给他灌过烧刀子退烧。
"药膏..."王铁柱突然说，"我尝过。"他目光落在她衣襟上，那里别着根自制的梅花形发簪，"...甜中带苦。"
李秀芳手一抖，针尖戳破了自己拇指。她慌忙后退，却撞翻了炕桌上的铁盒——是白天那个装防冻膏的盒子，现在里面干干净净，连点渣都没剩。
"你...全吃了？"
"不是！"王铁柱急得支起上半身，"我...分给站岗的..."
陈卫东的声音突然从门外飘进来："老王你磨蹭啥呢？不是说好今晚继续巡..."门帘一掀，眼镜青年愣在当场，"呃...我啥也没看见！"
李秀芳追出门时，雪下得更大了。陈卫东缩着脖子坦白："其实老王每晚都拉我一起巡山，说是怕你再去采药..."他递过个手电筒，"今晚他烧成这样还要去，我只好来找你..."
手电光柱刺破雪幕，李秀芳深一脚浅一脚往北坡走。风夹着雪粒子抽在脸上，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最近采药总能遇到刚好路过的民兵，为什么危险区域的冰面上总插着新砍的树枝做标记。
半山腰的哨所亮着微弱的马灯。王铁柱裹着军大衣站在崖边，正往冰面上撒木灰做标记，动作明显比平时迟缓。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不是让你回..."
话没说完，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棉袄己经劈头盖脸罩下来。李秀芳只穿着毛衣站在雪地里，手里攥着新配的药膏："张嘴。"
"什么？"
"这次是内服的。"她倒出几粒褐色药丸，"退烧用。"
王铁柱乖乖咽下药丸，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李秀芳突然笑了，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是他上次给的那批。
雪越下越大，两人躲进草垛背风处。王铁柱非要给她披上军大衣，结果变成两人挤在一件大衣里的古怪姿势。李秀芳能感觉到他过高的体温透过毛衣传来，混合着药膏的苦涩气息。
"为什么巡山？"她盯着远处模糊的山线。
"...职责。"
"说实话。"
王铁柱的呼吸突然加重。李秀芳转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发梢上的雪粒，眼神像是看着某种易碎的珍宝。
"怕你..."他喉结滚动，"...又掉冰窟窿。"
雪幕笼罩下，草垛后的小天地仿佛与世隔绝。李秀芳突然发现王铁柱的脸在靠近，她下意识闭眼，却只感到额前一热，是他用嘴唇试体温。
"退烧药起效了。"王铁柱哑着嗓子说，呼吸喷在她睫毛上激起细小的战栗。两人之间只剩一指距离时，远处突然传来陈卫东的呼喊：
"老王！公社急电！"
王铁柱像触电般弹开。李秀芳慌忙站起来整理衣服，却听见他低声说："明天...年货集市..."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剩下的药糖全塞进他口袋，转身没入雪夜。走出很远，回头还能看见那个高大身影立在原地，手电光像柄利剑刺破黑暗，为她照亮下山的路。
第二天清晨，李秀芳在药房门口发现个包裹。打开是件崭新的棉袄，领口内侧用红线绣了朵小小的梅花，针脚歪歪扭扭，像是有人现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