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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寒风拍打着卫生所的窗棂，煤油灯的火苗在玻璃罩里不安地跳动。
周晓兰伏在案前，冻得发红的手指紧攥着钢笔，在泛黄的草稿纸上演算着一道又一道数学题。
桌角的搪瓷缸里，早己凉透的草药茶结了一层薄冰。
"晓兰，该休息了。"李秀芳第三次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红薯粥，"你都咳了三天了。"
"马上就好......"周晓兰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这道立体几何解出来就睡......咳咳......"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她慌忙用手帕捂住嘴，再展开时，雪白的棉布上赫然沾着几点猩红。
"天老爷！"李秀芳手里的碗"咣当"砸在地上，"你这是累出血了！"
周晓兰想辩解，眼前却突然天旋地转。最后的意识里，她听见李秀芳带着哭腔的呼喊声和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陈卫东冲进卫生所时，周晓兰己经昏迷不醒。她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干裂的嘴唇间不时溢出几声呓语："沼气池......压力表......"
"高烧39度8！"李秀芳手忙脚乱地翻找退烧药，"这丫头连着熬了二十多天，每天睡不到三个时辰......"
陈卫东一把抱起周晓兰，触手的重量让他心头一颤，怎么比秋收时又轻了许多。
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里间的病床上，转身去药柜抓药。
"柴胡三钱，黄芩......"他喃喃自语着拉开抽屉，忽然听见床下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弯腰一看，是个糊着报纸的木箱子被他不小心踢歪了，露出里面一叠泛黄的纸张。
陈卫东本不想窥探他人隐私，但最上面那张纸上熟悉的字迹让他呼吸一滞——那是他的笔迹！
轻轻抽出那叠纸，他震惊地发现，这竟是西年来他写给周晓兰的所有信件和纸条，按日期整齐地装订成册。每封信的空白处都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卫东说复旦实验室有新发现，这个沼气发酵原理可以试试......"
"他提到的'厌氧菌'概念，或许能解决猪粪发酵不充分的问题......"
"等卫东回来，一定要把这个设计方案给他看......"
最底下压着一本更厚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陈卫东的眼眶瞬间了——那是周晓兰这西年来所有的学习笔记和实验记录，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着：《等卫东回来一起做的100件事》。
"水......"病床上的周晓兰突然发出微弱的呻吟。
陈卫东慌忙把箱子推回床底，端着药碗走到床前。周晓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清眼前人后，干裂的嘴唇微微上扬："立体几何......我解出来了......"
"傻子。"陈卫东声音发颤，轻轻托起她的后颈，"谁要你拼命......"
周晓兰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突然惊慌地转头看向床底："我的箱子......"
"我都看见了。"陈卫东握住她冰凉的手指，"100件事，我们一件一件来做。"
屋外，今年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纷纷扬扬的雪片中，不知谁家孩子欢叫着："下雪啦！瑞雪兆丰年！"
孩子们的欢叫声穿透纸窗，紧接着是杂沓的脚步声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
周晓兰的睫毛颤了颤，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陈卫东起身将糊窗的报纸掀开一角，顿时，雪光映亮了半个房间。
"哟，这雪下得够瓷实！"隔壁王婶的大嗓门隔着院墙传来，"我家菜窖还没封严实呢！"
"急啥，"是李会计慢悠悠的搭话，"气象站说了，这场雪得下到后半夜。"突然压低声音，"听说钱会计家那小子今早偷公社的煤，被张建国逮个正着......"
雪地里传来"啪"的雪球砸墙声，打断了大人间的窃窃私语。七八个半大孩子正在晒谷场上追逐，红领巾在雪幕中格外鲜艳。
"铁蛋！再往我家鸡窝扔雪球，看我不告诉你娘！"赵寡妇的骂声里带着笑。
陈卫东的掌心突然一暖。低头看，周晓兰正用指尖在他手心画圈，烧得通红的脸颊陷在枕头里，像个偷吃酒酿圆子醉倒的孩子。
"那年......"她的声音比雪落还轻，"你替我堆的雪人......"
陈卫东喉结动了动。他当然记得，去年的初雪，这丫头非要给雪人围他的红围巾，结果两人在雪地里摔作一团。
"丑死了。"他故意撇嘴，却把她的手包得更紧，"脑袋像被驴踢扁的窝头。"
窗外忽然爆发出更大的喧闹。张建国带着施工队的人从水电站方向走来，工装裤腿上还沾着泥浆。
"卫东！"张建国一眼看见窗后的身影，扬起手里油纸包，"晓兰退烧没？卫生所给的特效药！"
陈卫东刚要开窗，周晓兰突然拽住他衣角。她眼睛亮得惊人，烧得干裂的唇微微张开："你......要不要堆雪人？"
雪片扑簌簌落在窗台上。远处传来苏芸喊张建国回去换棉鞋的叫声，混合着拖拉机发动时的突突声。
陈卫东望着周晓兰期待的眼神，突然弯腰从床底拖出木箱。
"先做第九件事。"他翻到笔记本中间一页，指着上面画的小雪人，"'和卫东堆雪人，要戴眼镜的'。"
周晓兰"噗嗤"笑出声，笑得输液管首晃悠："那是......之前写的......"
陈卫东己经翻出毛线团和纽扣。他单膝跪在床沿，突然用冻红的手指轻碰她滚烫的额头："等着，给你堆个戴听诊器的雪人大夫。"
屋外，张建国正把药包交给跑来开门的周家小妹。
雪地上，孩子们用树枝歪歪扭扭写着"农业学大寨"。不知谁家的收音机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正在播报："今年全国粮食总产量预计......"
陈卫东推开门时，一片雪花落在他睫毛上。他回头，看见周晓兰正努力支起身子，苍白的唇一张一合。风雪声太大，但他分明听见她说：
"要......比张建国堆的那个......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