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村的大礼堂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红纸剪的灯笼在屋檐下轻轻摇晃,几个半大孩子追着打闹,差点撞翻刚摆好的长条凳。
"哎哟我的小祖宗们!"妇女主任徐阿姨端着瓜子盘首跺脚,"要疯去外头疯去!"
"往左一点...再高一点...好了!"陈卫东仰着头指挥,手里牢牢扶着凳子腿。周晓兰踮着脚尖往土墙上贴"农业学大寨"的剪纸,碎纸屑簌簌落在她肩头。
旁边几个女知青叽叽喳喳围着一面破镜子涂雪花膏:"苏芸,把你那沪上头油借我用用呗?"
"想得美!统共就剩小半瓶了。"苏芸嘴上嫌弃,却还是掏出个小玻璃瓶,顿时引来一片欢呼。
老支书敲着铜锣从门外进来:"后生们都麻利点儿!县里领导说话就到!"话音未落,外头突然"咣当"一声响,接着是张建国结结巴巴的道歉声。
"准是建国又把家伙什摔了。"徐阿姨抓了把瓜子塞给周晓兰,"那孩子打小就毛手毛脚的...哎?晓兰你脸咋这么红?"
陈卫东憋着笑假装看别处,周晓兰差点从凳子上栽下来。远处传来手风琴试音的旋律,混着孩子们的笑闹,把大礼堂的屋顶都要掀翻了。
张建国扛着音箱满头大汗地走进来,苏芸抱着一叠演出服正好与他擦肩而过。她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栽去——
"小心!"
张建国扔下音箱,双臂一展稳稳接住了苏芸。藕荷色的舞蹈服像一片轻盈的花瓣落在他黝黑的臂弯里,银铃手串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没、没事吧?"张建国结结巴巴地问,却忘了松手。
苏芸抬头,第一次近距离看清这个总是闷头干活的农技员——他的眉毛很浓,鼻梁上还有几颗晒斑,接住她的手臂肌肉结实得像钢筋。
(苏芸内心:这个闷葫芦...力气倒挺大。上次我还笑话他只会种地,现在被他抱着,怎么心跳这么快...)
"放我下来!"她突然红了脸,挣扎着站稳后却瞥见他手背上的一道血痕,"你...你手受伤了?"
"搬音箱刮的,小伤。"张建国把手往身后藏,却不小心碰掉了苏芸的发簪。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散开,带着上海香皂特有的茉莉香气。
(苏芸内心:笨死了...藏什么藏!等等,他手上怎么全是茧子...这哪是搬音箱刮的,分明是天天在地里磨的...)
两人同时弯腰去捡,脑袋"咚"地撞在一起。
(苏芸内心:...这个呆子!)
夜幕降临,汽灯将舞台照得通明。苏芸穿着藕荷色舞蹈服登场时,手腕上的银铃随着《采菱歌》的旋律叮当作响。
"真好看..."台下有知青小声赞叹。
张建国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粗糙的手指几乎要把节目单捏碎。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舞台上那个轻盈的身影,喉咙发紧。
(张建国内心:她今天真像画报上的仙女...上次在地里遇见,她还嫌我满身泥巴味儿。要是我能像陈卫东那样会说城里话就好了...)
他的后背渗出细密的汗珠,将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浸湿了一大片。舞台上,苏芸一个漂亮的旋转,银铃清脆的声响让他的心跟着颤了颤。
(张建国内心:这支舞她练了半个月,每天天不亮就在晒谷场跳...要是能告诉她,我每天都躲在草垛后面看...)
节目单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前排的陈卫东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汉子眼睛亮得吓人,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活像喝了二两烧酒。舞至高潮处,苏芸突然"哎呀"一声跌坐在舞台上。
全场哗然。
"脚崴了!"她泪眼婆娑地望向观众席,目光却越过前排的陈卫东,首首看向后排的张建国。
没等任何人反应,张建国己经冲上舞台。他脱下工装外套裹住苏芸露在外面的小腿,二话不说就把人背了起来。
"去卫生所!"他声音抖得厉害,晒得脱皮的后颈在汽灯下红得发亮。苏芸伏在他背上,闻到他衣领上阳光和稻穗混合的气息,突然忘了原本要说的台词。
卫生所里,李秀芳检查完苏芸的脚踝:"没肿没青,休息会儿就好。"
等人都散去,周晓兰来送跌打药酒,正看见张建国在门外来回踱步,时不时从窗户偷看里面的苏芸。
"建国哥,"她递过药瓶,"你的背..."
张建国慌乱地拉下卷起的袖口:"太阳晒的,没事。"
"是杂交水稻试验吧?"周晓兰压低声音,"我听农科所的人说了,你在偷偷试种新品种。"
张建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别、别告诉别人,尤其别让苏芸知道..."
"为什么?"
"她上次说...说种田的没出息。"张建国低头搓着衣角,"我想等亩产过八百斤再..."
卫生所里突然传来苏芸的声音:"张建国!我的发簪是不是在你那?"
这个一米八的汉子顿时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掏出发簪时,连带掉出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周晓兰弯腰捡起,发现扉页上工整地写着:“苏芸同志喜欢的歌:《采菱歌》《红梅赞》...”
深夜,周晓兰在晒谷场找到独自调试手风琴的陈卫东。
"看这个。"她展开那本笔记本,"建国哥记了三年,连苏芸爱喝几分烫的茶都写着。"
"成了!"她眼睛亮晶晶的,"苏芸去试验田找建国哥了!"
琴声戛然而止。陈卫东突然凑近:"周晓兰同志,你这么热心当红娘……"他指尖划过琴键,"是不是该操心下自己的终身大事?"
月光淌在黑白琴键上,也淌在周晓兰突然绯红的脸颊上。
远处传来苏芸的笑声和张建国结结巴巴的解说声,而此刻,手风琴的风箱正随着两个人的呼吸缓缓起伏。
琴键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陈卫东突然按住周晓兰的手:"那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风送来远处试验田的稻香,混着手风琴箱里松木的气息。周晓兰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像话,因为陈卫东正用修长的手指,一个键一个键地按出《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多大事啊。"他眼睛弯成月牙,"我喜欢的不就在眼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