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抬眸,目光沉静如水,缓缓道:
——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皇帝坐在龙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神色晦暗不明。谢瑾垂首而立,姿态恭敬。
“子瑜。”皇帝开口,声音低沉,“太子己薨,储位空悬,朕近日思虑甚多。”
“父皇忧心国本,儿臣明白。”
“你觉得,朕该立谁为太子?”
谢瑾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立储乃国之大事,儿臣不敢妄言。”
皇帝冷笑一声,将棋子重重扣在棋盘上:“是不敢,还是不愿?”
谢瑾抬眸,与皇帝对视,缓缓道:“父皇心中己有决断,儿臣不敢僭越。”
皇帝盯着他,眼神深邃:“礼王在京城声名鹊起,朝中大臣多有推崇,你觉得他如何?”
谢瑾神色不变:“三哥才德兼备,儿臣自愧不如。”
“是吗?”皇帝忽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那你呢?你舅舅朱家的事,你心里可还记恨?”
谢瑾眸色微沉,却依旧平静:“朱家之事,乃朝堂之争,儿臣不敢妄议。”
皇帝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低沉:“子瑜,朕知道你聪明,但有些事,不该你碰的,就别碰。”
谢瑾垂眸,缓缓跪下:“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皇帝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口气:“罢了,你退下吧。”
——
谢瑾说完,膳厅内一片寂静。
李晔皱眉:“陛下这是在试探你?”
纪昀轻叹:“礼王如今风头正盛,陛下又提及朱家旧案,显然是在警告子瑜,不要有夺储之心。”
林烬放下筷子,眉头微蹙:“那……皇上是怕你继位后,会翻朱家的案子?”
谢瑾眸光微冷,淡淡道:“父皇怕的,不止是这个。”
“他怕我继位后,会清算礼王一党,更怕我会……报复。”
李晔猛地一拍桌子:“可朱家当年分明是被冤枉的!”
纪昀按住他的手,低声道:“熠之,慎言。”
谢瑾神色平静,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父皇不会让朱家翻案,更不会让我坐上那个位置。”
“所以,他选了礼王。”
林烬看着他,忽然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声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谢瑾反手握住他,指腹轻轻着他的手背,唇角微扬:“不急。”
“礼王虽为太子,但……东宫之位,未必坐得稳。”
他眸色幽深,似有暗流涌动。
“我们,静观其变。”
——
半月之后,皇家猎场秋风肃杀,枯黄的草叶在风中翻卷如浪。
谢毓一身玄色骑装,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勒马而立,目光扫过身后随从,在苏自谦身上略微停留。
“把面纱戴好。”谢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自谦低头,将轻纱覆在脸上,只露出一双如墨的眼睛。
这是谢毓立下的规矩——在外人面前,他必须遮住这张曾名动京城的面容,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这张脸万不能被皇宫里的人和那些大臣看见。
轻纱拂过脸颊时,他闻到上面熏染的淡淡龙涎香,与谢毓袖口的气息如出一辙。
远处号角声响起,康乐国的使团缓缓入场。
为首的阿史那贺鲁王子头戴银狐皮帽,腰间弯刀镶嵌着鸽血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红光。
“那就是康乐国的狼崽子。”谢毓轻笑,指尖无意识地着马鞭,“听说他为了争夺王位,亲手割断了两个兄长的喉咙。”
苏自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对上贺鲁投来的视线。
那目光如刀,在他覆着面纱的脸上剐了一圈,带着露骨的探究。他下意识低头,听见谢毓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别怕。”谢毓突然倾身,隔着面纱捏了捏他的耳垂,“有孤在,没人能动你。”
这亲昵的动作让苏自谦耳尖发烫。
他垂眸不语,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谢瑾正望向这边,身旁站着个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温仪公主谢妍。
谢妍与谢瑾有七分相似,杏眼樱唇,却比兄长多了几分柔弱气质。她安静地站在谢瑾身侧,像一枝含苞的杏花,与猎场肃杀的氛围格格不入。
皇帝在高台上宣布秋猎开始,谢毓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苏自谦策马跟上,面纱被风吹得紧贴在脸上,勾勒出秀挺的鼻梁轮廓。
他刻意落后谢毓半个马身,这是规矩——永远不能与太子并肩。
猎场深处,谢毓突然勒马停在一处枫林前。红叶如雨,飘落在苏自谦的肩头。
“贺鲁今日会向父皇求娶温仪。”谢毓摘下一片枫叶,在指尖捻碎,“孤要你接近他,探听康乐国真正的意图。”
苏自谦藏在面纱下的唇微微发颤:“殿下为何选我?”
“因为没人会防备一个戴面纱的男宠。”谢毓将碎叶撒在他衣襟上,声音带着几分玩味,“更何况......孤想看看,谦谦会为孤做到什么地步。”
这话里有话,苏自谦却不敢深想。
他低头应是,听见谢毓补了一句:“别摘下面纱,孤不喜欢别人看见你的脸。”
日暮时分,猎场上堆满了猎物。
贺鲁果然拔得头筹,他猎获的白鹿被抬到高台前,引得众人赞叹。
皇帝龙颜大悦,在御帐设宴犒赏。
苏自谦跪坐在谢毓身后,透过面纱观察宴席动向。
谢妍坐在女眷席上,小口啜饮着蜜水,身侧坐的是还未封号的九公主谢娩,两人笑着聊些什么。
“陛下!”贺鲁突然起身,声音洪亮如钟,“小王有个不情之请。”
帐内霎时安静。
皇帝捋须微笑:“王子但说无妨。”
贺鲁单膝跪地,腰间宝石折射出刺目的光:“小王想求娶大周的公主殿下,以结两国百年之好!”
玉杯坠地的脆响打破寂静。
谢妍脸色煞白,手中蜜盏摔得粉碎。
皇帝面色微沉:“妍儿年纪尚小,此事......”
“父皇,”谢毓突然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石,“妍儿妹妹己到及笄之年。康乐国与我大周交好多年,若能联姻,实乃两国之幸。”
谢瑾猛地转头,眼中怒火几乎化为实质。谢毓却视而不见,悠然举杯啜饮。
苏自谦注意到谢妍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裙裾,指节泛白。她咬着下唇不敢出声,只有大颗泪珠无声滚落,在鹅黄衣裙上洇出深色痕迹。
“此事容后再议。”皇帝摆摆手,显然不愿在宴席上多谈,“王子远道而来,先尽情享用我大周的美酒吧。”
宴席散后,苏自谦奉命给贺鲁送醒酒汤。
他端着漆盘站在康乐国王子的营帐外,听见里面传来粗犷的笑声和女子惊惶的啜泣。
“王子殿下,太子命我送醒酒汤来。”苏自谦刻意提高声音,帐内的哭声戛然而止。
帐帘掀起,浓烈的酒气混着脂粉香扑面而来。
贺鲁赤着上身,胸口狼头图腾在烛光下狰狞可怖。
他眯眼打量着苏自谦的面纱,突然咧嘴一笑:“进来吧,蒙面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