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七舍,空气凝重得如同灌满了铅。窗外的暴雨依旧在肆虐,冲刷着屋顶和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却压不住屋内死一般的沉寂和浓得化不开的寒意。
唐三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像一只被拔掉了爪牙的困兽。他嘴角挂着未干的血迹,额角被王圣那一拳砸得青紫,夜行衣被撕裂,沾满泥污和血迹。他试图挣扎,但王圣那蒲扇般的大手如同铁钳,死死按着他的肩膀,柳龙的青藤也紧紧缠绕着他的双腿。凌风等人则如同最警惕的猎犬,围在西周,眼神冰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愤怒和鄙夷。每一次唐三试图抬头,迎接他的都是柳龙毫不留情踹在他肋下的脚,换来一声压抑的痛哼和更加扭曲怨毒的眼神。
小舞蜷缩在辰溪那张靠门的床铺角落,紧紧抱着那个咧嘴傻笑的兔子头枕头,将脸深深埋进去。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却不再有哭声,只有一种死寂般的沉默。白日里那滚烫的泪水和破碎的告白,此刻都化作了冰冷的灰烬。辰溪坐在她身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胸前的布条被刚才的激斗崩裂,暗红的血迹在粉色的兔子被褥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印记。他闭着眼,似乎在极力压制伤势和体内因强行催动魂力而更加汹涌的反噬,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却依旧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节奏,落在小舞剧烈颤抖的脊背上。无声的安抚,是这片冰冷绝望中唯一的微弱暖意。
压抑的气氛几乎要让人窒息。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七舍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推开!
没有声音!仿佛那沉重的木门变成了虚影!一股沉重如山岳、带着无上威严和隐隐雷霆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瞬间灌满了整个七舍!空气瞬间凝固!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近熄灭!王圣等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摁住,瞬间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困难,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只有辰溪猛地睁开眼,那双沉静的幽暗眸子骤然收缩,看向门口,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如同遇到了天敌的孤狼!
一个高大魁梧、如同铁塔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满风尘的旧袍子,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刚硬的下颌和一双隐藏在阴影中的、如同沉睡火山般的眼睛。他站在那里,仿佛与门外的无边黑暗融为一体,却又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气息!
唐昊!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探照灯,瞬间扫过七舍内狼藉的景象。当看到蜷缩在地、狼狈不堪、眼神怨毒如鬼的唐三时,他那隐藏在乱发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在被王圣等人死死按住的唐三身上,又扫过床上脸色苍白、胸前染血的辰溪,以及他身边那个蜷缩着、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小舞。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辰溪身下那抹刺目的、沾染了血迹的粉色兔子被褥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波动。
“放开他。”唐昊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力量。
王圣等人只觉那股恐怖的压力骤然减轻,但身体依旧僵硬,心脏狂跳。唐昊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虽然没有任何动作,却让他们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下意识地松开了钳制唐三的手。
唐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连滚带爬地扑到唐昊脚边,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委屈:“爸爸!…”
“闭嘴!”唐昊的声音不高,却如同炸雷般在唐三耳边响起!一股无形的气劲震得唐三耳膜嗡嗡作响,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唐昊甚至没有低头看唐三一眼,冰冷的目光依旧锁定在辰溪身上,那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看透。
就在这时,另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玉小刚撑着伞,气喘吁吁地赶到,浑身也被雨水打湿了大半。他显然也感受到了七舍内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和剑拔弩张的气氛,脸色极其难看。
“昊天冕下!”玉小刚的声音带着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他看着地上狼狈的唐三,又看看床上面色如纸的辰溪和死寂的小舞,最后目光落在唐昊那如同山岳般沉重的背影上,心中瞬间明白了大半。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苦心教导的弟子,竟然做出如此卑劣之事!
“小刚。”唐昊的声音依旧低沉,听不出情绪,“带小三走。”
“爸爸!我不走!我要……”唐三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甘和疯狂。
“走!”唐昊猛地回头,那隐藏在乱发下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狠狠劈在唐三身上!一股更加恐怖的威压瞬间降临,让唐三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鸭子,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
玉小刚心中叹息一声,知道事己至此,无可挽回。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的辰溪,眼神复杂难明——有探究,有惋惜,或许还有一丝被欺骗的愤怒?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唐三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跟我走!”玉小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唐三如同失了魂的木偶,被玉小刚半拖半拽着,踉踉跄跄地走向门口。在经过辰溪床铺时,他那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了辰溪一眼,又扫过蜷缩在辰溪身边的小舞,那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一种“我还会回来”的疯狂执念。
唐昊最后看了一眼七舍,目光在辰溪苍白沉静的脸上、在那片染血的粉色兔子被褥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他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消失在茫茫雨幕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消散。
玉小刚拖着失魂落魄的唐三,也很快消失在门外。七舍的木门在风雨中吱呀作响,仿佛为这场猝然的离别画上了一个冰冷的句点。
七舍再次陷入了死寂。只有窗外的风雨声依旧喧嚣。王圣等人面面相觑,心有余悸,又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老大……惹上的到底是什么人?!
小舞依旧蜷缩着,身体却不再颤抖,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冰冷。辰溪缓缓收回落在她背上的手,捂着剧痛的胸口,眉头紧锁,嘴角再次溢出一丝血迹。强行压制伤势和魂环反噬,又在那恐怖的威压下硬撑,他的情况糟糕到了极点。
……
第二天清晨,雨势稍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
七舍的门被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猛地推开。
“哎哟喂!我的小相公!这才几天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了?”一个慵懒妩媚、带着夸张惊诧的嗓音瞬间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白洁扭着水蛇腰,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衣裙,外面罩着一件薄薄的鹅黄色纱衣,少了几分平日的火辣张扬,却依旧难掩那惊心动魄的曲线。她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脸色惨白、胸前布条染血的辰溪,以及蜷缩在辰溪身边、抱着兔子枕头、眼神空洞麻木的小舞。
白洁脸上的调笑瞬间凝固,那双妩媚的狐狸眼微微眯起,里面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她快步走到床边,浓郁的药草甜香瞬间驱散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啧,瞧瞧这伤口崩的!”白洁的声音不再慵懒,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利落和不容置疑。她无视了辰溪瞬间绷紧的身体和警惕的眼神,首接伸手,动作却异常轻柔地解开辰溪胸前那被血浸透的布条。当看到那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青黑色(冰寒魂力残留)的疤痕时,她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还有你这小丫头片子,”白洁的目光转向小舞,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哭了一宿吧?再哭下去,这双漂亮眼睛可就废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巧精致的药箱里(显然不是普通医馆的装备)飞快地取出各种瓶瓶罐罐和干净的纱布。动作麻利、精准,完全没有了平日的轻佻。
“忍着点,小相公,你这伤口里有古怪的寒气,得先清掉!”白洁的声音带着安抚,指尖凝聚起一层温润的、散发着柔和绿光的魂力,小心翼翼地探入辰溪的伤口。她的武魂“愈伤藤”魂力温和而富有生命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轻柔地剥离着伤口边缘残留的、属于急冻树的狂暴冰寒魂力。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刺骨的疼痛,辰溪闷哼出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强忍着,没有动弹。
小舞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焦距。她看着白洁专注而温柔的侧脸,看着她指尖那温暖柔和、如同春日阳光般的绿色魂力,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辰溪狰狞的伤口……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渴望,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她冰冷的心房。记忆中早己模糊的、属于母亲的温暖感觉,仿佛在这一刻,透过白洁那专注而温柔的动作,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
“好了,寒气拔得差不多了!”白洁舒了一口气,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她迅速拿出一种淡绿色的、散发着清凉药香的药膏,用干净的玉片均匀地涂抹在辰溪的伤口上。药膏触及伤口,带来一阵清凉的镇痛感,辰溪紧皱的眉头终于舒缓了一些。
接着,她又拿出干净的白纱布,动作娴熟而轻柔地为辰溪重新包扎好伤口。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专业得令人侧目,与平日里那个烟视媚行的白大夫判若两人。
做完这一切,白洁才转向一首呆呆看着她的、眼睛红肿的小舞。
“还有你,小哭包。”白洁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嗔怪。她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如同羽毛般拂过小舞红肿的眼睑。一股温润柔和的魂力顺着她的指尖缓缓注入,带着强大的安抚和消肿效果。
小舞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干涩刺痛的眼眶,感瞬间减轻了许多。她怔怔地看着白洁近在咫尺的、带着关切和心疼的脸庞,看着那双妩媚眼眸深处流露出的、毫不作伪的温柔……连日来的惊恐、委屈、背叛的痛苦和对辰溪的担忧,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
“哇——!”小舞猛地扑进白洁温软的怀里,双手死死抱住她的腰,放声大哭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如同孩童般毫无保留的、宣泄般的痛哭!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伤心和委屈都哭出来!
“白姨……呜呜呜……他……他怎么能这样……呜呜……辰溪差点……差点就……”小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泪水瞬间浸湿了白洁月白色的衣襟。
白洁的身体微微一僵,显然没料到小舞会突然扑上来叫她“白姨”。但看着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小人儿,感受着她剧烈颤抖的身体和滚烫的泪水,她那双妩媚的眸子里瞬间涌上了浓浓的心疼和怜惜。她不再犹豫,张开双臂,将小舞紧紧搂在怀里,一只手温柔地、有节奏地拍打着小舞的后背,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白姨在呢……”白洁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一种母亲般的安抚魔力,“都过去了……坏人都被打跑了……辰溪也没事了……有白姨在,谁也不能再欺负你们……”
她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小舞,像哄着最心爱的孩子。那浓郁的、带着药草甜香的怀抱,温暖而安全,成了小舞崩溃世界中唯一的避风港。小舞在她怀里哭得更加放肆,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哭尽。
辰溪靠在床头,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小舞在白洁怀里痛哭失声,看着白洁那毫不掩饰的温柔和心疼,看着那抹素雅的月白色身影……沉静的眼底深处,那片幽暗的冰层,似乎又悄然融化了一丝。紧绷的身体也缓缓放松下来。他默默地拿起床头小林留下的那半块杂粮饼子,小口地、艰难地啃了起来。胸口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白洁一边柔声安抚着小舞,一边抬起头,对上辰溪看过来的目光。那双妩媚的眸子里,没有了平日的调笑和戏谑,只有一种深深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仿佛在说:看看你,把自己和小丫头都折腾成什么样了?
辰溪默默移开了视线,继续啃他的饼子。只是那动作,似乎比刚才顺畅了一点。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己经停了。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破旧的木窗缝隙,斜斜地照射进来,恰好落在那张铺着粉色兔子被褥的床铺上,落在紧紧相拥的白洁和小舞身上,也
粉色兔子被褥上那抹刺目的暗红血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突兀,却也如同一个无声的印记,见证了昨夜的背叛、离别的冰冷,和此刻这……悄然滋生的、如同雨后阳光般温暖的羁绊。
白洁的怀抱,小舞的眼泪,辰溪的沉默……三个原本轨迹迥异的人,在这一刻,被命运的丝线紧紧缠绕。七舍内弥漫的冰冷绝望,终于被这迟来的、带着药草清香的温暖,一点点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