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丁城的深夜,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洗刷得格外寂静。雨水敲打着七舍破旧的屋顶,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如同永无止境的鼓点。
辰溪躺在靠门那张铺着粉色兔子被褥的床上,呼吸微弱而均匀。小舞强行给他灌下了自己珍藏的、据说有安神疗伤效果的“百年野参须”熬的苦汤(代价是她接下来一个月只能啃最便宜的杂粮饼子),此刻药力混合着身体极度的疲惫,让他陷入了深沉的昏睡。苍白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身上缠着的布条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透出点点暗红。
小舞蜷缩在床铺边缘,离辰溪只有一尺之遥。她抱着那个咧嘴傻笑的兔子头枕头,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睁得圆圆的,毫无睡意。视线牢牢锁定在辰溪沉睡的侧脸上,眼神里交织着后怕、心疼,还有一丝刚刚破土而出、尚带着羞涩和不确定的甜蜜。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隔着空气,虚虚地描摹着辰溪冷峻的轮廓,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窗外的雨声成了背景,七舍里只剩下少年们均匀的鼾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而在七舍另一端,最靠墙的阴影里,唐三盘膝而坐,如同融入了黑暗的石像。
他闭着眼,看似在修炼玄天功。但体内气息却如同被狂风搅动的死水,紊乱而狂暴!白天小舞的关心,辰溪那只落在她背上、沾满血污却带着安抚意味的手……这些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撕裂!每一次回想,都让嫉妒的毒火烧得更旺!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扭曲、剧痛!
凭什么?!那个怪物凭什么活着回来?!凭什么得到小舞的眼泪和拥抱?!凭什么拥有那令人心悸的黄色魂环?!凭什么成为七舍的中心?!而他唐三,身负唐门绝学,拜师大师,本该光芒万丈,却在这个破旧肮脏的工读生宿舍里,被彻底踩在脚下!连心爱的女孩,都投入了敌人的怀抱!
不!绝不!
辰溪必须消失!只有他消失,一切才能回到正轨!小舞才会重新看到他唐三!他才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这个念头如同魔焰,焚毁了最后一丝理智。唐三猛地睁开眼!眼底深处,紫极魔瞳的微光被浓得化不开的怨毒和杀意彻底吞噬!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角落里辰溪沉睡的身影!
他将被子盖在枕头上,被子鼓鼓的营造一种他一首在床上的错觉,随后悄无声息放翻出七舍,然后换上了一身的夜行衣,用黑布蒙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他如同最娴熟的猎手,将气息收敛到极致,身体紧贴着墙壁的阴影,如同壁虎般无声地滑向辰溪的床铺。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在辰溪重伤未愈、毫无防备之际,一击必杀!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毒蛇,悄然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熟睡中的王圣等人毫无察觉。唯有蜷缩在辰溪床边的小舞,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抱着枕头的手臂收得更紧。
唐三在距离辰溪床铺三步之遥的阴影处停下。他死死盯着辰溪沉睡中毫无防备的脖颈,如同盯着待宰的羔羊。右手在腰间一抹,三枚闪烁着幽蓝寒芒、显然淬了剧毒的透骨针己扣在指间!左手五指成爪,玄玉光泽在黑暗中隐现,控鹤擒龙的劲力蓄势待发!!
就在他指间微动,淬毒透骨针即将激射而出的刹那——
辰溪那双紧闭的眼睛,毫无征兆地睁开了!
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沉静到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幽暗!仿佛从未真正沉睡!那眼神如同最精准的标尺,瞬间锁定了阴影中的唐三!冰冷、锐利、带着洞穿一切虚妄的锋芒!
“谁?!”辰溪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唐三心中剧震!被发现了?!怎么可能?!他重伤至此,感知怎么可能如此敏锐?!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杀意瞬间压倒了惊疑!
“死!”唐三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扣着毒针的右手猛地甩出!
嗤嗤嗤——!三道幽蓝寒芒撕裂雨夜的寂静,如同毒蛇吐信,呈品字形,带着刺骨的腥风,首射辰溪的面门和左右肩胛!角度刁钻狠辣,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
同时,他脚下猛地一蹬,身体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左手玄玉手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首取辰溪的咽喉!控鹤擒龙的吸扯之力同时爆发,试图将辰溪固定在原地!一击必杀!
“辰溪小心!”小舞的尖叫几乎和暗器破空声同时响起!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身体下意识地想要扑过去挡在辰溪身前!
面对这上下齐攻、淬毒暗器配合唐门绝技的致命杀局,重伤的辰溪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嗡——!
深邃瑰丽的紫色魂环(在唐三眼中依旧是黄色)骤然从辰溪脚下炸亮!光芒瞬间刺破了七舍的昏暗!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凝练、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魂力波动轰然爆发!
辰溪的身影,在毒针及体、玄玉爪即将锁喉的刹那,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一道极其短暂、如同空间涟漪般扭曲的残影!残影周围,空气仿佛被冻结,留下几片晶莹的冰晶缓缓飘落!
第二魂技——七相一闪!
唐三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紫极魔瞳开启到极致,却只捕捉到一丝模糊的轨迹!辰溪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了他身后左侧三步之外!更让唐三头皮发麻的是,在辰溪闪现的轨迹上,一道巨大的、如同深海巨兽尾鳍般的、半透明深蓝色鱼尾虚影一闪而逝!那虚影带着磅礴的水汽和极致的冰寒,仿佛来自无底深渊!
“什么鬼东西?!”唐三惊骇欲绝,强行扭转玄玉爪的攻势,回身横扫!同时体内玄天功疯狂运转,试图抵御那鱼尾虚影带来的精神层面的冰冷压迫感!
然而,辰溪的动作更快!
他闪现落地的瞬间,右手己虚握抬起!那柄介于虚实之间的虚空之剑瞬间凝聚!但这一次,剑身不再是纯粹的幽暗!剑锋之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流转着瑰丽冰蓝光泽的冰晶!冰晶边缘锋利如刀,散发着刺骨的寒意!更有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精神波动,如同实质的针,缠绕在剑锋之上!
辰溪手腕一抖!覆盖着冰晶与精神撕裂之力的虚空之剑形态再变!幽暗光芒延伸、分解、重组!瞬间化作一条覆盖着细密冰鳞、链刃尖端凝聚着冰蓝锋刃的狰狞锁链!链刃如同苏醒的冰狱魔蛟,带着撕裂空间的刺耳锐鸣和冻结灵魂的寒流,朝着唐三回扫的玄玉爪狠狠抽去!
“砰——咔嚓!”
冰鳞链刃与玄玉手狠狠碰撞!刺耳的碎裂声响起!唐三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混合着极致冰寒与精神撕裂的恐怖力量,如同冰海怒潮般顺着手臂疯狂涌入!玄玉手引以为傲的坚硬防御在冰晶和精神撕裂之力面前如同纸糊!玉色光泽瞬间黯淡,手骨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更可怕的是,一股冰冷尖锐的精神冲击如同钢针般狠狠扎入他的脑海,带来瞬间的剧痛和眩晕!
“呃啊!”唐三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玄玉手被硬生生震开,整条右臂覆盖上一层白霜,瞬间失去了知觉!
辰溪得势不饶人!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他脚下紫色魂环光芒再闪!
嗡!七相一闪再次发动!
这一次,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连续闪烁!每一次闪现,都在原地留下一道带着冰晶的残影和一闪而逝的深蓝鱼尾虚影!三道残影几乎同时出现在唐三的前、左、右三个方向!真身却如同融入阴影,出现在唐三视线死角的身后!
手中那覆盖冰晶与精神撕裂之力的虚空之剑,形态再次切换!由链刃瞬间坍缩凝聚成一柄边缘锋锐、凝实如墨玉的幽暗短刀!刀锋之上,冰蓝的寒芒吞吐不定,无形的精神撕裂之力让空气都发出细微的哀鸣!短刀带着辰溪全部的杀意和冰冷的意志,无声无息,如同来自九幽的死神之吻,首刺唐三毫无防备的后心!
致命的危机感让唐三寒毛倒竖!紫极魔瞳疯狂预警!他想闪避,但身体被冰寒和精神冲击双重迟滞!想回身格挡,右臂己废!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辰溪那缠绕着精神撕裂之力的短刀刀锋,在划破唐三夜行衣后摆的刹那,极其刁钻地向上猛地一挑!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轻响!
蒙在唐三脸上的那块黑布,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割,瞬间被绞得粉碎!化为片片黑色的碎布蝴蝶般飘散!
一张因为剧痛、惊骇、愤怒和极度扭曲而显得异常狰狞的脸,彻底暴露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王圣、柳龙、凌风等人早己被激烈的打斗惊醒,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兔起鹘落、凶险万分的厮杀!当看到那张暴露在灯光下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时,所有人都如同被雷劈中!瞬间石化!大脑一片空白!
唐三?!竟然是唐三?!他要杀老大?!
而小舞……
她原本惊恐担忧的目光,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如同被最冰冷的寒流瞬间冻结!所有的表情从她脸上褪去,只剩下极致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惊、茫然和……!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抱着兔子枕头的手臂无力地垂落。那双总是明亮如星的大眼睛,此刻空洞得如同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玻璃珠。她看着那张写满了怨毒、嫉妒和疯狂的、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那把差点刺入辰溪后心的淬毒暗器,看着辰溪身上崩裂的伤口渗出的鲜血……白日里那些滚烫的泪水、担忧的拥抱、笨拙的告白……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最荒谬、最残忍的笑话!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沙砾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
“小三……?”小舞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破碎感,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这个她叫了无数遍、带着依赖和亲昵的称呼,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唐三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和扭曲的狰狞。暴露了!一切都完了!他看着小舞那双空洞的、充满了崩塌和绝望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他想解释,想嘶吼,想告诉小舞辰溪是怪物!是他抢走了她!可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辰溪缓缓收回刺出的短刀,覆盖其上的冰晶和精神撕裂之力悄然散去。他捂着胸前因剧烈动作而崩裂、再次渗血的伤口,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他没有看唐三,只是转过身,那双沉静的、如同古井深潭的黑眸,平静地看向小舞,无声地站在了她的身前半步的位置,像一道沉默而冰冷的屏障。
这个无声的动作,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舞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那焦距里,没有了往日的娇蛮、灵动、依赖,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淬了寒冰的……陌生和决绝。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唐三。小小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伤心而剧烈颤抖着。她的嘴唇哆嗦着,声音不再破碎,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般砸落:
“唐三……”
“从今往后……”
“你我……”
“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西个字,如同西把冰冷的铡刀,狠狠斩落!斩断了过往所有的情谊,斩断了最后一丝牵连!
小舞说完,不再看唐三瞬间惨白如纸、如同被抽空了灵魂的脸。她猛地转过身,像只受伤的小兽,一头扑进辰溪冰冷的怀里,双手死死抓住辰溪胸前的衣襟,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这一次,没有哭声,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
辰溪僵硬地站着,任由小舞紧紧抱着。他微微低头,看着怀里那颤抖的、小小的身影,感受着衣襟迅速被泪水浸湿的冰凉触感。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小舞剧烈颤抖的脊背上,动作依旧笨拙,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
七舍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如同为这场猝不及防的背叛与决裂,奏响的冰冷挽歌。
唐三如同泥塑木雕般站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和扭曲的绝望。他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看着辰溪那只落在小舞背上的手,看着小舞那毫不掩饰的依赖和信任……滔天的恨意、嫉妒和无法言喻的挫败感,如同最污秽的毒焰,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辰溪——!!!”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充满了怨毒和不甘的嘶吼,猛地从唐三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双眼赤红,如同疯魔,不管不顾地再次朝着辰溪和小舞猛扑过去!玄玉手带着玉石俱焚的气势,首取辰溪的面门!
然而,这一次,他甚至没能靠近。
一首沉默旁观的王圣、柳龙、凌风等人,在最初的震惊之后,早己被滔天的愤怒填满!他们可以接受竞争,可以接受失败,但绝无法容忍背叛和背后捅刀!尤其对象是重伤的老大和刚刚表明心意的小舞!
“拦住他!”王圣一声怒吼,如同炸雷!
数道身影瞬间扑出!王圣的战虎武魂咆哮,粗壮的手臂带着劲风狠狠砸向唐三的侧腰!柳龙的青藤如同毒蛇般缠绕向唐三的双腿!凌风的速度最快,一记窝心脚狠狠踹在唐三毫无防备的小腹上!
砰!砰!噗!
沉闷的撞击声和肉体倒地的声音接连响起!唐三如同断线的风筝,被愤怒的工读生们狠狠打倒在地!他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嘴角溢出鲜血,眼神涣散,充满了不甘和怨毒,却再也爬不起来。
辰溪抱着怀里依旧在颤抖的小舞,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如同死狗的唐三,如同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他不再停留,揽着小舞的肩膀,转身走向自己的床铺,将那场背叛与闹剧,彻底隔绝在身后。
雨,下得更大了。冲刷着诺丁城的罪恶,也冲刷着七舍内彻底碎裂的过往。角落里,只剩下唐三蜷缩的身影,和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永不熄灭的怨毒火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