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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应卿轻拂袖上微尘，先开了口："方才闻姑娘向菩萨倾吐心事，在下初至安琼，于姑娘与陈公子之事不甚了了。不知可否请姑娘细说端详？"他略一停顿，唇角噙着三分笑意，"一则容在下多记一桩佳话，二来..."他抬手指向佛龛，"权且让在下暂代菩萨之耳，为姑娘分忧解愁。"
"好个狂妄书生。"林玉姝心下暗嗤，这话说得忒也轻浮——菩萨金身岂是凡人可僭越的？更遑论要将闺阁心事记作话本子。她捻着帕子正待回绝，忽又转念：此人既敢夸口，想必有些见识。
"原是祖父辈指腹为婚..."她终是启唇，声若碎玉投盘。说起陈初霁时，眸中星子忽明忽暗，"幼时他长我一岁，总护着我。陈家伯父给的蜜饯果子，他必要藏在袖中，待无人时…"话到此处，她忽觉耳根微热，忙转了话头，"及至长成，倒是生得...生得..."支吾半晌，只挤出西字："温润如玉。"
刘应卿捻着腰间玉佩，想起那日在结海楼远眺所见。陈公子一袭月白长衫临风而立，确如姑娘所言——温润如玉西字，再恰当不过。
刘应卿忽从发间抽出一支青玉簪，指节轻旋簪尾，竟露出半截狼毫。他手腕微转，就着掌心便记起林玉姝的话语。墨迹在簪中暗藏的素笺上洇开，映得他眼底也染了三分墨色。
"姑娘且慢说。"他忽地打断，笔尖悬在纸上一寸处，"方才那句'必藏在袖中'..."抬眸时，恰捉住林玉姝眼角未及敛起的柔光。那支簪笔在他指间转了个花儿，"这般细致处最见真心。"
林玉姝倏然抿唇，罗帕在指尖绞出浅痕。她原当这书生不过玩笑，谁知他竟真记起这些闺阁琐事。更恼人的是，他含笑的目光似能穿透她强作的镇定，连陈初霁指尖残留的蜜饯甜香都教他窥了去。
"刘公子倒是...比那庙里的泥塑菩萨更爱听人间烟火。"
笔锋在"袖"字最后一划打了个旋儿，刘应卿低笑："菩萨普度众生，在下只度有缘人。" 说话间己记满三行小楷，字字如珠玑落盘。
他瞧着纸上"温润如玉"西字，忽觉墨色里也掺了陈公子袍角的月白。
陈郎君那般人物..."林玉姝指尖抚过腰间玉佩，声音轻得似怕惊散回忆，"世人皆道他是谪仙临世。从前...我原是配不起的。"她忽地抿唇一笑，却比蹙眉更叫人揪心，"后来母亲不知从何处听得闲言，便日日督我习琴练字。青灯黄卷三更火，倒也...倒也成就这段金玉良缘。"
刘应卿笔尖一顿，墨滴在"金玉"二字间晕开一朵晦暗的花。"姑娘自己...作何感想？"
"我——"林玉姝檀口微张，像被这突如其来的诘问刺中了心窍。檐角铜铃忽地叮咚，惊碎了她眼底浮动的光影。"原来...我习这些，竟只为配得上他么？"话音落在青砖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良久无话。唯见刘应卿袖中露出的半截簪笔，映着夕照泛起幽光。林玉姝垂眸数着裙上折枝梅，忽听得他道："人言如刀，姑娘若能守住本心，便是..."他顿了顿，似在素笺上寻词觅字，"便是枯木也能著新花。"
见她不语，他又添一句："《枝头春》有云——"话音未落，惊起一羽寒鸦。待林玉姝回神，刘应卿己不见踪影。他留下来的一张墨迹未干的笺纸上题着："枯木枝头春，所见皆由心。"
她忽觉颊边微凉，原是落雨了。男女独处确非长久之计——这回，倒是那书生想得周全。
溪流终究难改江川之势。林玉姝倚着雕花阑干，指尖无意识地着上面斑驳的漆纹。檐外蝉声嘶哑，混着远处池塘断续的蛙鸣，更添几分烦闷。佛前香烛的烟气袅袅飘来，熏得人眼角发涩。
"罢了。"她轻叹一声，罗袖拂过案几，带起一阵细微的檀香。绣鞋踏过回廊时，木屐发出空落的声响，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寂寥。
烛芯爆了个灯花，映得帐上绣的并蒂莲忽明忽暗。林玉姝斜倚在天漆拔步床上，望着窗外一弯新月。那月光冷冷清清地照着院中的石阶，像铺了一层薄霜。
坚持二字，说来容易。她抬手遮住眼睛，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额间，凉得让人心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