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弯腰躬身的角度很标准,恭恭敬敬的呈九十度角。
突如其来的赔礼道歉让宁澈一下子愣住。二十几年来,他习惯了作壁上观、冷嘲热讽,甚至是刀剑相向,就连小厮的卑躬屈膝也是源自对他力量的畏惧。
他还是第一次收到诚意十足的道歉,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手中的茶盏晃了晃,橙黄色的液体在杯口转圈儿。快要洒出杯子边缘时,他才眼疾手快握正了茶盏。
“你别、其实、也不用……”
两颊隐隐透出些粉红,他头一次面露赧色,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傅成昀那些恶行是没错了,但是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故意这样说确实含了七分真心,道出了七分的苦水。可还有三分的添油加醋、恶意抹黑和精湛演技。
他仓皇扫了一眼丽姿和陈荷,两人俱是神情动容,眸中的怜惜快要溢出来。
宁澈心里忽然升起些对傅成昀的愧疚来。
算了,说都说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丽姿郑重地说:“原来你跟着成昀哥哥过的这么委屈。对不起,我不知道。如果你实在忍受不住想走的话,我可以帮你。”她想安抚性的拍一拍宁澈的肩膀,手伸到半空中又落了下来。
别别扭扭地说道:“成昀哥哥一向有礼有节,他能使出这样的手段一定也是为了留住你。”
声音越说越低,尾音带了浓浓的哭腔。“看来他是真的很爱你了。也就是说自始至终我是一点希望也没有的。”
她呆呆地站在宁澈面前,垂着头,泪水从眼眶里大颗大颗滴落到地板上。
陈荷走过来环住她的肩膀,朝宁澈使了个眼色。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绝对的势不两立。只有相对的互惠互利。尤其是他们这样的豪门贵族,中间的牵扯丝丝缕缕,牵一发而动全身,完全不是一次吵架,一个认错能够解决的。
宁澈冰雪聪明,自然是深谙其道的。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挑起眉尾看向丽姿。“别哭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好找么!天下之大,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再说了,傅成昀这么讨厌,换你这小家碧玉早被他欺负的上吊自尽了。”
“啊?真的呀!”两个女孩子似乎是听到了什么闺中秘辛,齐刷刷看向宁澈,异口同声。
被两道充满好奇的目光盯着,宁澈嘴角抽了抽。
果然人呐!没有不爱听八卦的,尤其是霸总的。
丽姿瞬间转悲为喜,两手拉着他的胳膊,摇晃着催促。“快说呀,怎么欺负你啦?”
就连稳重端庄的陈荷也忍不住开口:“小澈,别不好意思。你不说我怎么去找成昀谈话呀?”
两人的目光逐渐热切,含着些许的兴奋。嘴角全都上扬着,竭力抑制着窥探别人房中事的激动。
宁澈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在春夏交际,气温平均二十五的环境中,他竟感到了一股瘆人的冷意。
“啊,就是……”
大脑飞快运转,他在考虑现在应该迅速逃跑还是坦白从宽。
“舅舅就是欺负漂亮舅舅了,他放着那么多的荔枝不吃,非抢漂亮舅舅嘴里的那一颗。”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宁澈怀里传出来,宁澈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白皙的脸庞嘭的红透了,滴血的耳朵尖儿比荔枝的红更加艳丽。
两个女人尖叫一声,捧着小团子的脸蛋儿猛亲了一口。陈荷夸奖道:“好儿子,还看见什么了?”
“嗯~”小白团子咬着手指做思索状,“就是晚上睡觉,舅舅非不去自己房间,硬要挤在漂亮舅舅的床上。而且夜里他还一首挤漂亮舅舅,怎么踹都踹不走。”
“哇~”两个女人深深看了宁澈一眼,脸上带着癫狂的笑容。
“还有么?”
“嗯!”佳儿被陈荷抱进怀里,丽姿剥好了荔枝递到他手里。两人一边一个守着宁澈和佳儿,嘴角快咧到耳垂了。
宁澈翻了个白眼,这种事说一件和说一万件是同等的丢脸程度。
事到如今,他也不在乎了。他抬起屁股想走,被两个女人一把拉回座位。
“别走啊。聊聊天嘛!”
“就是就是!佳儿快说。”
小白团子嘴里塞了颗荔枝,含含糊糊地说:“就是漂亮舅舅接我回来,舅舅就打电话通知保镖不准我们出门,尤其是漂亮舅舅。”
“好坏呀。成昀怎么这样啊?”陈荷摸了摸宁澈的头,安慰道。
“对啊,而且舅舅好像还说过漂亮舅舅是渣男呢,还说最讨厌他了。漂亮舅舅找他算账,他又拉着人家的手死活不松开,笑的没皮没脸的。”佳儿义愤填膺,一双小手胡乱挥舞着。“漂亮舅舅明明这么好,舅舅真是太过分了。”
丽姿哈哈大笑,身子后仰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宁澈十分无语地拉了她一把。
陈荷敲了佳儿的小脑袋瓜儿一下,笑道:“你舅舅这是跟漂亮舅舅撒娇呢!”
“哈哈哈!成昀哥哥真是性缩力拉满,你说得对,换了我真不喜欢他。”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终于逮到个机会,宁澈见缝插针及时转移话题。
丽姿还真的思考起来了。“我就喜欢在外温润如玉,在内霸道冷酷的。”
“可以把你摁在墙上强吻的那种?”陈荷接话。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宁澈只想上楼睡觉。
“哎!对了。你这天天禁足也不是个事啊,我给他打个电话帮你说两句好话,放你出去透透气吧。”
“好啊!”宁澈终于听到一句人话了。他的眼睛瞬间亮起来,看着陈荷像看着惠及天下的救星。
陈荷马上拨通了傅成昀的电话,低沉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来。
“姐。”
“成昀呐,我在你家呢。你这怎么还不让小澈出门呢?”陈荷开着免提,丽姿宁澈连带着怀里的佳儿都自动噤声。
听筒那头轻笑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总惹事,我放他一个人出去不放心。”
丽姿捂嘴偷笑,陈荷揶揄道:“就说你老婆漂亮也不至于这么藏着。这样吧,今天我和丽姿都在,正好带着小澈和孩子出去转转散散心。”
“丽姿也在?”
“嗯。”
电话那头沉默了须臾,傅成昀说;“好,你们多带保镖,下班之后我去接他。”
“嗯嗯放心吧。”陈荷挂断了电话,对上宁澈那双不可思议的眼睛。 “愣着干嘛,去换衣服呀。”
听筒另一端的人眉头紧锁,盯着办公桌上的咖啡杯出神。
简简单单的一通电话,蕴含着致死的信息量。
丽姿一向和宁澈不对付,贸然出现在自己家,必定是去找宁澈麻烦的。而陈荷也在,肯会在其中周旋一二。况且以宁澈的身手,应该不会吃亏。
听陈荷的语气,轻松愉快。几人应该是相谈甚欢,才会结伴出行。
指节一下下轻敲着金丝楠木桌沿,他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个小狐狸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把丽姿收的服服帖帖的,就连一向很少插手闲事的陈荷都会为了他特意打电话过来说情。
目光由远及近,正对上推门进来的林助理。
“傅总,董事会成员到齐,五分钟后会议开始。”
“好”傅成昀走到窗边。
三十二层的风略带寒意,空气中依旧保留着沉寂一夜的水露味。
他深吸一口气,凉意沁入肺腑。远不及他的玫瑰香。
董事会那帮老狐狸己经就位,在他出师未捷而傅沉出手干预的情况下,那帮人精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一边倒。
自己在傅氏好不容易稳住的根基,肯定会有所动摇。
垂在身侧的食指和中指微微蜷起,他又燃起一支香烟。
白烟袅袅在火星明灭中升起,辛辣焦枯的烟草焚烧味道涌进鼻腔。傅成昀的眉头紧锁,他从茶几上拿起烟盒细看。是他一首在用的牌子没错。
可今日烟草味却好像变了味道。欲壑难平,心里的烦闷没有减少丝毫。
他在深蓝色琉璃烟缸中捻灭烟头。
不过好在,傅沉和傅林喻在专心对付他,小狐狸那边是安全的。
他突然想起傅沉逼他签署婚前协议时的情景。那人脸上毫不掩饰的不屑和哂笑像是一种无声的宣战。只是浅淡一笑,便叫傅沉的脸色铁青,阴沉的像风雨欲来前的压抑。那人却始终坐在沙发上,姿态大方,不卑不亢。他从不肯屈服,似乎有着对抗一切困难的能力。
旭日东升,金灿灿的阳光穿过云层,为每一片云朵镀上了金边。
傅成昀眯眼看着,只有朝霞的灿烂热烈才配得上他的小狐狸。
若是带着他去,可能他会甩下一句:“老子不干了!”扭头就走!连个眼神都懒得留。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林助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傅成昀拎起办公桌上的文件夹大步走了出去,眉宇间的郁结疏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