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站在绞架上

第20章 残梦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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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乌鸦站在绞架上
作者:
龙鳞凤羽
本章字数:
4420
更新时间:
2025-06-24

前年在沿村的李介同说奉喜要回来,可三个寒暑交替,他们却如同石沉大海。如今偶尔传来的只有同志就义的消息,像秋后的落叶,一片片飘落在石爷心头。那些国民党报纸上的捷报,今日说红军覆灭于大渡河,明日称共军葬身雪山草地,油墨印出的谎言比子弹更刺人心。

去年冬日,卖货郎带来的《申报》上,"西安事变"西个铅字突然扎进眼帘。张学良、杨虎城捉放蒋某人的消息,在滏河两岸传得沸沸扬扬。而后"联合抗日"的风声,像早春的冰棱,既让人看到希望,又随时可能坠下伤人。

冀南的党组织陷入漫长的缄默。有人脱党如秋蝉蜕壳,有人叛变似豺狗反噬。石爷夜夜擦拭着那把刀,刀背上映出的,总是奉喜他们突然推门而入的幻影。他攒了满肚子话要说,关于周家的暴行,关于滏河的呜咽,关于一个老纤夫如何在黑暗中攥紧最后一截纤绳。

滏阳河的浪头夜夜漫进石爷梦境,将他的脊梁冲刷成布满弹孔的堤岸,他竟看见秀儿戴着红头绳笑嘻嘻地从河面冒了出来。有时恍惚看见秀儿扎着红头绳从波光中浮出,笑声清亮如当年在渡口捡贝壳的模样。他日日枯坐河畔,任河水浸透裤管,仿佛只有将血肉化入这浊流,才能稍解心头郁结。

奉禄几次三番邀他去香油坊帮工,石爷总摇头:"这双手沾不得油性。"他摊开掌心,老茧间的纹路还刻着当年双枪的轮廓。给沈志民当差时,抬手两枪就能让鸽群如黑云坠地,惊得卫兵们首呼"神枪石"。警备队的炊烟里,终日飘着禽肉香气,连沈志民尝了都暗竖拇指。

五十多岁的汉子,宁可对着木人桩挥汗如雨,也不愿去赶那磨香油的毛驴。他总觉得,自己这双能百步穿杨的手,合该握着更趁手的家伙。如今没了子弹,他便练投石,河滩卵石在他指间化作子弹,百步外能打灭香火。

夜深人静时,那些中弹的飞禽仍扑棱着翅膀闯入梦境。羽毛间抖落的硝烟,在梦中渐渐聚成太行山的形状。石爷知道,奉喜他们定在那山褶里某处,就像当年藏在木船夹层中的盘尼西林,终有重见天日时。

日军铁蹄踏近邯城时,那些未及南撤的国民党散兵如退潮时的鱼虾,携着武器潜回故里。德造步枪藏进粮囤,汉阳造埋在马槽下,子弹用油纸包好沉入水井,这些冰冷的铁器在黑暗中静候着重见天日。

沈志民看似闲居老家,实则夜夜着那把德制鲁格。手枪握把上的卐字徽记在煤油灯下泛着幽光,与胸前"青天白日"绶带形成诡异对照。碉堡墙上的抗日标语墨迹未干,而卫兵钢盔的弹孔里,还凝着去年围剿时共党的血痂。

沈志民抚摸着腰间鲁格手枪的冷铁,想起石爷那双能使双枪的手。虽说当年围剿共产党时闹过龃龉,但眼下俺扛起了抗日这杆大旗,总该能让这头倔驴回头。他太了解石爷了,那是个闻到火药味就浑身发颤的主儿。

贾口桥北岸突然立起十座碉堡,青天白日旗在河风中猎猎作响。瞭望孔正对着三年前地下党接头的老槐树,而前来劳军的百姓篮子里,黍米饼下压着"妇女救国会"的油印传单。徐中琦从林鸣关运来的白面堆成小山,牛羊肉的膻气混着士兵的汗臭,在阵地上空凝成诡异的云。

"石爷!"沈志民的亲兵踩着满地传单闯进毛家院子,"司令说了,二十响的盒子炮管够,东洋鬼子的脑壳管崩!"那兵油子拍着崭新的枪套,"您这双降龙伏虎的手,合该在咱抗日救国军的功劳簿上头一个留名!"。

碉堡水泥里掺的武安矿渣闪着血锈色,像极了那年死在沈志民枪下那些同志伤口里的碎铁。石爷望着河对岸的青天白日旗,突然想起奉喜临走时的话:"有时候最亮的火把,反而会照亮敌人的路。"

沈志民的使者第七次登门时,蓑衣里裹着的捷克式轻机枪在炕上泛着冷光。枪管散热孔里残留的蓝烟,与去年耒马台村被焚毁的农舍同色。

石爷粗糙的指腹抚过枪托上"精忠报国"的烙痕,恍惚间又看见那年刑场,十二具无头尸首的脚边,血泊里也漂着同样的西个字。

正当石爷收拾行装准备投奔时,沈志坚突然来看干娘(奉禄娘)。石爷和沈志坚倒是能聊得来,等志坚从奉禄娘那里出来后,石爷把他拉到一旁,把自己的想法给他讲了一通。志坚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石把头,咱这滏河的艄公认死理,船头不挂北斗星,敢闯阎王十八滩?等喜子带回明灯再开桨不迟啊”。

石爷心头一喜:“奉喜快回来了?”志坚支支吾吾:“可能快了,俺也是道听途说”,说完话志坚便一撩长袍迈出了奉禄家门。

这个向来寡言的汉子临走时,怀表链子缠着半张《大公报》残页悄然滑落。石爷就着油灯细看,西安事变的报道下方,针尖刺出的坐标正指向红枪会老弟兄们藏身的地窖。

"等北斗亮灯再开桨。"沈志坚的低语伴着怀表滴答声,在屋里久久回荡。石爷突然想起入党那夜,奉喜将党证按在他掌心说的那句话:"记住,咱们的枪口永远朝着同一个方向。"

窗外风声猎猎作响,像极了那年城墙下飘落的传单。石爷把烟袋锅在鞋底重重一磕,火星溅上报纸,将"西安事变"西个字烧出焦黑的洞。他知道,在这片没有北斗指引的暗夜里,莽撞出航的船会撞上礁石。

月光爬上神龛时,石爷取出油布包裹的党员证。蛾子扑打着"牺牲个人"的誓词,其下钢笔字洇开的墨迹,恰似西年前奉喜翻越太行山时的夜雨。河风裹着柴油味窜进窗棂,他突然惊觉,当年护粮队的十二个弟兄,如今竟有六个正躲在日军碉堡的射击孔后,枪口对着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

沈志民在贾口桥插上青天白日旗那日,石爷正在袁老爷子坟前修葺石碑。凿子与花岗岩碰撞的火星中,恍惚浮现秀儿披着红盖头,坐着花轿,沿着河堤吹吹打打地出嫁,若世道太平,本该是这般光景。远处新漆的"抗日救国"标语正往下淌着红漆,在夕阳映照下,像极了那年城墙下未干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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