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城衙内。志坚扶了扶金丝眼镜,对案旁的兄长轻声道:"哥,别忘了毛家油坊给咱们运过多少'特制香油',何况还是咱亲戚!"。
沈志民的布鞋踏在青砖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沈志坚的心尖上。窗外槐树的影子投进来,将这位司令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亲戚?"沈志民突然驻足,玳瑁眼镜后的目光如刀般锋利,"他毛奉喜的党证上,写的是哪门子亲戚?"手指敲在案几上,震得茶盏里的水纹荡出危险的弧度。
沈志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看见兄长袖口露出的怀表链,那上面缠着的,分明是昨日在码头拾到的红丝线。
"放人可以。"沈志民突然俯身,在弟弟耳边轻声道,"让他登报声明,就像..."话音戛然而止,手指划过桌上那份《申报》,上面刊登的"脱党声明"墨迹未干,署名处还沾着可疑的红渍。
沈志坚无话可说,他只好回到贾村,把他哥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转给奉喜和石爷。奉喜的指尖己抚上颈侧血痕。暮色中,三个身影在油坊后院低声商议,惊起了檐下栖息的蝙蝠。
"徐中琦的狗窝,老子摸过不止一次。"石爷的秀春刀映着残月,刀背上第七个铜环突然"铮"地一响,正是当年砍断周纯门闩时崩出的缺口。
三匹快马踏碎林鸣关的夜色。分道时,石爷的马鞭在空中甩出个弧线,像极了当年纤绳甩向煤船的轨迹。奉喜望着那个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突然想起杨先生的话:"革命者的路,从来都是九曲回肠。"
志坚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公馆灯火,镜片上晃动的光影,掩盖了他眼底的忐忑。而此刻的石爷,正用当年夜闯周宅的身手,潜向徐中琦后院的地窖,那里传出的铁链声,比纤夫的号子更撕心裂肺。
徐公馆的灯笼将三人的影子投在照壁上,扭曲如皮影戏里的奸佞。徐中琦斟酒时,腕间的翡翠扳指在烛光下泛着血丝般的光泽。对沈志坚的夜访不敢怠慢。
"贤弟此来,莫不是为那几坛香油?"徐中琦的金牙在酒气中闪烁,有意无意瞥一眼陌生的奉喜,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桌案,那上面新添的刀痕,与奉禄油坊柜台上的如出一辙。
三杯烧刀子下肚,志坚的白净面皮己泛起潮红,便把奉禄被抓去的事情一一道来。他起身行礼时,长衫下摆扫过地面,露出靴筒里别的勃朗宁,这是临行前塞进靴沿儿的"护身符"。
当徐中琦唤人去请徐大麻子时,奉喜的酒杯突然倾斜,酒液在桌布上洇出个狰狞的图案,恰似陵鸣关城墙上悬挂的那些尸影。院外突然传来马匹嘶鸣,与地窖方向的铁链声混成一片
徐大麻子喝醉了,龌龊男人前都要喝上一斤白酒。此刻她兴致正浓,换上绸缎旗袍,命贴身丫鬟挑灯正往后院去。那里锁着几个“人桩”个个年轻俊朗,今晚她要好好快活快活。
地窖里的血腥气混着脂粉香,徐大麻子的袍摆扫过潮湿的石阶,看见被她玩过的七具"人桩"在铁链上摇晃,最新那具胸前的"劳工神圣"己血肉模糊。徐大哼起评剧小调,顺手端起案上的盐碗,将盐粒细细撒在囚犯伤口,像在腌制过冬腊肉。
"大小姐,司令唤您..."卫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徐大麻子正在床上与一个“人桩”玩的欢实。闻言哥哥召唤,她不耐烦地甩了甩发髻额。俯身时,发髻上的金簪划过年轻“人桩”的脸,留下一道与旗袍同色的血痕。
"中意。"她突然在囚犯耳边轻语,染着蔻丹的手指却摸向腰后。匕首刺入腹部的闷响被评剧唱腔掩盖,“人桩”瞪大的瞳孔里,最后映出的是她转身时旗袍开衩处,那里沾满了受害者的血。
石爷的卯钩咬住围墙青砖时,惊起了栖在树梢的夜枭。他伏在墙头,看着许大麻子的灯笼像团鬼火,飘过二十间瓦房连成的长廊,每间门前挺立的卫兵,犹如为地狱把门的恶鬼。
最西头那间厢房的门帘突然掀起,徐大麻子旗袍下摆沾着可疑的暗红。她对丫鬟比了个手势,便夺过灯笼醉醺醺地往前院晃去。那动作石爷太熟悉了,那年在沈宅,沈志民处决共党前也是这般示意。
当灯笼的光晕消失在月洞门外,石爷的锈春刀己悄然出鞘。刀背上第七个铜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夜风送来囚房方向的铁链声,夹杂着微弱的呻吟,像极了当年纤绳勒进皮肉时,自己咬牙忍痛的闷哼。
“俺说大哥怎么像催命鬼似的,原来是志坚小弟来了”,徐大麻子的脂粉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志坚的白净面皮顿时涨得通红。
她染着蔻丹的手指搭上志坚肩头,金丝眼镜的链子被她挑在指尖把玩。"小弟害羞了?"她吐出的酒气里带着股铁锈味。
奉喜的酒杯"咣当"落地,酒液在青砖上溅出个狰狞的图案。徐大麻子借机挤到两个年轻人中间,旗袍开衩处若隐若现的,竟是半截沾血的皮带扣。
"胡闹!"徐中琦的翡翠扳指敲在案几上。他太清楚妹妹那些"风流债",地窖里新添的"人桩",胸口还刻着前日学生游行的口号。许大麻子却突然娇笑起来,腕间的金镯叮当作响,盖过了后院隐约传来的铁链声。
月光透过窗棂,将西个人的影子投在照壁上,扭曲如皮影戏里的魑魅魍魉。奉喜的指尖悄悄摸向腰间,那里别着的,正是石爷潜入前塞给他的匕首。
"二妹!别让后生们看笑话。"徐中琦声音里带着永年人粗粝口气,"今天从贾村募的壮丁里有个油坊掌柜,是志坚亲戚,放了吧!"
许大麻子一手捏碎酒杯:"老娘的地窖里关的都是反贼!"她染着蔻丹的手指戳向志坚鼻尖,"哪来的香油坊掌柜?"
志坚的白皙手指攥紧了衣角。他想起在贾村混元道观里,这个"二姐"徒手劈碎青砖的狠劲,就像她现在捏碎玻璃般掐断话头。"二姐..."他声音发颤,"看在咱们亲戚的份上..."
屋内死寂。徐中琦的瞳孔突然收缩,他看见奉喜手背滴落的血珠,正巧坠在妹妹旗袍下的裙摆上。那件从北平女学生身上剥来的战利品,此刻正无声控诉着暴行。
月光穿过窗棂,将西人影子钉在墙上。院外传来阵阵马匹嘶鸣,与地窖方向的铁链声混成一片。徐中琦摸向腰间的德国造,想起师父临终的叹息:"教你们武功是为除暴安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