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上的月光突然暗了一瞬。石爷的夜行衣融入屋脊阴影,像一滴墨坠入血池。他揭开的瓦片下,腐木气息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那味道与五年前周纯厢房里的如出一辙。
石爷的指甲抠进瓦缝,碎木刺入掌心的疼痛,让他想起奉禄被绑走那刻,秀儿急的用绳鞭抽在树上的脆响。绣春刀在鞘中轻颤,低低嗡鸣惊起了檐下的蝙蝠,它们扑棱棱飞向中堂方向,像一串破碎的黑符咒。
屋内,少年苍白的躯体在月光下泛着瓷器的冷光,胸口的刀伤像个狰狞的笑脸。丫鬟擦拭地砖的动作机械如傀儡,血水在她脚下汇成小小的湖泊,倒映着房梁上悬挂的红绸,那是从某个女学生颈间强行扯下的。
石爷随瓦片落地的声响被夜风揉碎。丫鬟转身时,刀锋己贴上她颈动脉,刀刃沾着的夜露,在皮肤上划出冰凉的轨迹。
"贾村香油坊伙计在哪?"石爷的声音比刀还冷。他嗅到丫鬟发间茉莉头油的香气,与徐大麻子旗袍上如出一辙。这味道让他想起南石桥即将被砍的女学生,颈间也有这般香气。
丫鬟随徐大麻东杀西讨,经多了刀尖上翻滚,眼神并无惧色。只是好奇面前鬼魅是从何处冒出。血珠顺着绣春刀血槽滴落,在地面绽开几朵红梅。石爷刀刃又进半分,他压低嗓门道,“贾村的香油,可比人血金贵。”
丫鬟瞳孔骤缩,脖颈青筋暴起。当刀锋触及喉骨,她终于崩溃:“东...东厢...”话音未从齿间挤出时,石爷旋腕收刀,血雾在窗纸投下转瞬即逝的剪影。丫鬟软倒的瞬间,他看见她腰间别着的铜牌,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血渍。
东厢房的霉味里突然渗入一丝夜风。奉禄抬头时,看见瓦缝间垂下的麻绳在月光中轻晃,像极了当年滏阳河上救命的纤索。石爷蒙面巾下的眼睛弯成月牙,那是奉禄从小熟悉的"石头哥"的神情。
"走!"石爷的唇形无声翕动。当奉禄抓住绳索的刹那,地牢外突然传来靴跟相撞的脆响卫兵换岗的动静,比当年纤夫收工的梆子更令人心惊。
两人从屋顶顺着绳索溜下瓦房。夜色正浓月光正亮,石爷拉着奉禄得手,沿着墙根的黑影处,悄无声息地逃到树林里。
两匹快马掠过十里坟岗时,石爷突然勒住缰绳。他掏出的二踢脚在夜空中炸开,红色纸屑纷纷扬扬,像极了当年红枪会起义时的信号弹。奉禄回头望去,徐公馆的灯笼己变成萤火虫大小的光点,而他们投在麦田里的影子,正被月光拉成长长的纤绳形状。
马蹄声惊起了坟头的夜枭。石爷突然大笑,笑声惊得奉禄差点坠马,就像十二岁那年,他第一次偷地主家西瓜时那般畅快。只是这次,他们偷回的是条人命。
第一声二踢脚炸响的刹那,徐大麻子她正用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志坚的手背,爆鸣声惊得她打翻酒盏,绍兴黄酒在"精忠报国"匾额上淌出泪痕。"好弟弟,"她突然俯身,酒气混着血腥味喷在志坚脸上,"这动静可比床笫之欢带劲儿多对吧..."志坚惊愕不己,嘴里“喔喔”着说不出话来。
徐中琦的德国造刚掏出一半,院外又传来第二声爆响。他踹翻太师椅冲出门时,袍角扫落了供桌上的青瓷瓶,去年从邯郸城隍庙"请"来的镇宅之宝,此刻碎得就像他精心布置的防线。
徐大麻子从沙发上跳起,满脸歉意看着冲志坚“小弟弟稍等”。看着徐中琦和妹妹相继冲出门懢时,志坚和奉喜相视一笑,连忙也走出门来。
月光下,志坚和奉喜的马蹄声渐远。徐大麻子冲到后院时,灯笼的光晕里,二十间瓦房的守卫依旧如木偶般挺立。她不知道,西厢房窗口的灯光映出的丫鬟剪影,其实是挂着的大衣,而真正的丫鬟,正躺在血泊里做着关于茉莉花香的梦。
当徐大麻子的绣花鞋踏过地窖台阶时,石爷和奉禄己驰出十里。夜风送来徐公馆方向的第三声爆响,那是志坚临行前留在马厩的"礼物",此刻正将徐中琦珍藏的东洋战马惊得嘶鸣不己。
西厢房的门被徐大麻子踹开时,煤油灯焰猛地一颤。血腥味混着茉莉头油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想起去年在街头撕扯女学生衣衫时闻到的味道。
丫鬟的尸体俯卧在八卦地砖上,血迹正沿着"离"卦纹路蔓延。徐大麻子的马靴碾过血泊,珍珠项链突然断裂,那些的珠子滚进血洼,竟像极了地窖里"人桩"被剜出的眼珠。
炕上少年的尸体依旧僵硬,脖颈处的刀伤咧着嘴,仿佛在嘲笑她的慌乱。瓷枕下的《金瓶梅秘戏图》无火自燃,青黑色的火苗舔舐着书页,恰好烧到"恶贯满盈"那一章。
"俺操他妈!"她的尖叫惊飞了檐下的蝙蝠。南街观音阁的晨钟响起,惊起满树乌鸦。这些黑羽的死亡先知,正向着徐公馆方向集结,仿佛嗅到了新的腐肉气息。徐大麻子突然想起师父圆寂那日,香炉里三炷香同时折断的景象。
月光如银,透过西厢房的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丫鬟颈间那道新月形的伤口,正巧盛住一汪月光,像盛了一盏胭脂酒。
她忽然驻足,鼻翼微动。空气中飘散着桐油味突然钻进鼻腔。那是贾村纤夫长年累月在河上讨生活留下的特有味道,这味道让徐大麻子后颈的汗毛根根首立。
这宅院是她的地盘,丫鬟是她的心腹,而今竟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更蹊跷的是,门外值守的卫兵竟浑然不觉。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莫非凶手尚在房中?
她浑身寒毛倒竖,蹲身的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狸猫,短刀出鞘的寒光划破凝滞的空气。"哪路神仙?还请现身一见!"她的声音像淬了冰,在西壁间撞出回响。屋外的卫兵跌跌撞撞冲进来,匣子枪在他手里抖得像片风中的树叶。"姑、姑奶奶,出啥事了?"
徐大麻子夺过枪械,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她猫着腰逼近雕花衣柜,衣柜门被猛地掀开时,扬起一阵带着霉味的阴风。煤油灯的火苗晃了晃,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成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所有物件都保持着诡异的整齐,连妆台上的胭脂盒都盖得严丝合缝,仿佛在嘲笑她的徒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活生生的丫鬟就成了刀下亡魂。地上除了那滩渐渐凝固的鲜血,竟寻不到半点搏斗的痕迹。
她转身盯着呆若木鸡的卫兵,那后生早己面如土色,裤管下渐渐洇出深色的水渍。"方才可有人进来?"她阴恻恻地问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卫兵的双膝开始不受控制地碰撞:"没...真没有..."
她突然暴起,声如裂帛:"那这丫头是谁杀的?!"卫兵被这声怒喝震得倒退两步,后腰撞上八仙桌,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小的...小的实在不知啊..."
徐大麻子眼中的凶光越来越盛,像两簇跳动的鬼火:"就没听见半点动静?"卫兵己经抖如筛糠,裤脚滴下的液体在青砖地上积成一个小小的水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