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嘎子家在榆树沟村最西头,孤零零三间旧瓦房,院墙塌了半截。还没走近,一股浓郁的、混合着饲料发酵和粪便氨水的“生化气息”就热情地扑面而来,熏得郑鸿飞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院子一角,就是本次“战役”的核心目标——一个用破木板、石棉瓦和烂塑料布勉强搭成的窝棚。几头哼哼唧唧、皮毛沾满污垢的猪,正懒洋洋地在泥坑里打滚。这环境,别说“创卫样板”,连“生存基本线”都够呛。
郑鸿飞没有贸然闯入。他习惯性地在远处一棵老槐树下隐蔽观察,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敌占区”:
地形:院门虚掩,无有效防御工事(锁是坏的)。猪圈位于院子西北角,背靠一片小树林,便于…猪逃跑?
“敌军”动态:二嘎子本人未见踪影。一头体型格外壮硕、獠牙微露的黑花猪(疑似“肇事猪”同伙或亲属?)正用屁股蹭着摇摇欲坠的圈栏,发出危险的“嘎吱”声。
“防御”弱点:圈栏腐朽严重,食槽污秽不堪,排污沟(如果那能叫沟的话)完全堵塞,恶臭源主要在此。
“目标区域:猪圈。现状评估:防御等级极低,但‘守军’(猪)具备一定破坏力。核心问题:排污系统崩溃,卫生条件恶劣。关键点:需彻底重建排污设施并加固围栏…” 郑鸿飞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封面印着八一军徽),飞快地画着潦草的“战术手绘猪圈平面图”,嘴里低声念叨着作战术语。
光侦察还不够,情报是制胜关键。郑鸿飞想起了张镇长“智取”的叮嘱。他略一思索,转身走向村口那家飘着香气的“老呔儿驴肉蒸饺”铺子。
半小时后,郑鸿飞拎着一个鼓囊囊的油纸包,再次出现在二嘎子家院门外。他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虎”,然后抬手敲了敲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谁啊?大清早嚎丧呢?”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不耐烦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门拉开一条缝,露出二嘎子那张胡子拉碴、睡眼惺忪的脸。他光着膀子,穿着条大裤衩,浑身散发着隔夜酒气混合体味的复杂气息。
“二嘎同志,你好。我是镇武装部郑鸿飞。” 郑鸿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同时将手中的油纸包往前一递,一股混合着肉香和面香的浓郁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刚出锅的驴肉蒸饺,张镇长特意让我给你带点,尝尝鲜。”
“驴肉蒸饺?” 二嘎子浑浊的小眼睛瞬间亮了亮,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他狐疑地打量着郑鸿飞笔挺的身姿和那张过于“正经”的脸,又使劲嗅了嗅那的香气,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门:“进…进来吧。” 看在蒸饺的份上!
郑鸿飞走进院子,那股混合气味更浓烈了。他把蒸饺放在院中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小木桌上。二嘎子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抓起一个还烫手的蒸饺就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含糊不清地说:“嗯…老李头家的…味儿正!呃,张镇长让你来…干啥?催债?”
“不是催债。” 郑鸿飞飞拉过一张小板凳坐下,尽量无视脚下的泥泞和空气中的“芬芳”,语气尽量显得拉家常,“是关于你家猪圈。镇里创卫,要求改善牲畜饲养环境。你这个圈…嗯…条件差了点,容易滋生细菌,对猪的健康也不好,还影响咱村容村貌…”
“啥?动我猪圈?” 二嘎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蹦起来,嘴里的蒸饺渣喷了郑鸿飞一身,“不行!绝对不行!俺就指着这几头猪过年呢!你们当官的就知道瞎折腾!创卫创卫,创个屁!能当饭吃?”
“二嘎同志,你听我说。” 郑鸿飞不动声色地抹掉脸上的饺子屑,语气沉稳,开始抛出“侦察成果”,“你这猪圈,问题很大。你看这围栏,” 他指向那被黑花猪蹭得嘎吱响的木板,“再不加固,猪跑了损失的是你。还有这排污,” 他指了指那散发着恶臭的源头,“完全堵死了,夏天招苍蝇蚊子不说,猪也容易得病,长不快。镇上可以给点补贴,帮你改造成标准的卫生猪圈,猪住得舒服,少生病,长得快,出栏价也高,长远看是好事。”
郑鸿飞的话,逻辑清晰,利弊分明,还带着点“为猪着想”的人道主义关怀(虽然听起来有点怪)。尤其是提到“补贴”和“长得快、卖价高”,精准地戳中了二嘎子这个老光棍、老穷户的痛点。
二嘎子啃饺子的动作慢了下来,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看郑鸿飞,又看看自己的破猪圈,再看看桌上香气西溢的蒸饺。他舔了舔油乎乎的嘴唇,语气软了几分,但还带着警惕:“真…真有补贴?能给多少?你们不会忽悠俺吧?”
“政策文件我回头拿给你看。” 郑鸿飞见初步奏效,立刻跟进,“但前提是,你得配合改造。比如,先得让我看看你这排污沟到底堵在哪里了,下面什么结构?当初怎么修的?” 这才是他“贿赂”蒸饺的真正目的——套取关键“敌情”!
二嘎子犹豫了一下,看在蒸饺和“长得快、卖价高”的份上,含混地嘟囔着:“能有啥结构…当年随便挖了个坑…后来…后来好像让树根子给拱了…” 他起身,不情不愿地带着郑鸿飞走向那臭气熏天的角落。
郑鸿飞强忍不适,蹲下身,用一根树枝小心地拨开表面的污物,仔细观察。果然,排污口被盘根错节的树根和厚厚的淤泥完全堵塞了,下面似乎还有塌陷。
“情况比预想的复杂…” 郑鸿飞皱着眉,迅速在笔记本上记录,“需要清理树根、疏浚管道,可能还要局部重建…工程量不小。” 他抬头看向二嘎子,“二嘎同志,你看,问题摆在这。不解决,猪圈永远好不了。镇里出材料和部分人工,你得出力配合清理,行不行?”
二嘎子看着那恶臭的源头,再看看郑鸿飞沾满污泥却依旧认真的脸,又摸摸自己吃得滚圆的肚子,终于咂咂嘴:“行…行吧!不过说好了,补贴不能少!还有…” 他小眼睛闪过一丝狡黠,“这活儿又脏又臭,光靠俺可不行!你得帮俺!”
郑鸿飞站起身,看着二嘎子那张混合着无赖和算计的脸,再低头看看笔记本上记录的“复杂敌情”,一种新的、不同于战场硝烟的挑战感油然而生。他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承诺感:“好!我帮你!”
就在这时,张为民镇长那辆沾满泥点的旧桑塔纳晃晃悠悠地停在了院门外。张镇长叼着烟卷儿下车,看到郑鸿飞和二嘎子居然“和平共处”地站在臭气熏天的猪圈旁,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转化为意味深长的笑容。
“哟!聊得挺热乎啊!” 张镇长溜达过来,拍拍郑鸿飞的肩膀,又冲二嘎子挤挤眼,“二嘎子,没欺负我们新来的郑干事吧?”
“哪能呢镇长!郑干事…够意思!” 二嘎子难得地说了句好话,眼睛还瞟着桌上剩下的蒸饺。
张镇长哈哈一笑,把郑鸿飞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和无奈:“鸿飞啊,这猪圈改造算是开了个好头。不过…还有个事儿,更‘邪乎’,牵扯点‘人情’,恐怕也得麻烦你出马了…”
郑鸿飞心头一跳,刚搞定一个“滚刀肉”,又来了“邪乎事”和“人情债”?他看着张镇长那副“你懂得”的表情,感觉这基层的“战场”,水深得远超他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