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铺满了农机站的院子。周晓兰蹲在那台崭新的插秧机旁,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她用手背擦了擦,立刻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油污。
"晓兰姐,这个旋钮是干嘛用的?"林小满蹲在旁边,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机器上的金属部件。
"这是调株距的。"晓兰握住小姑娘的手,带着她轻轻转动旋钮,"往左转秧苗就密些,往右就稀些。你看这个刻度......"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院门口,苏芸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嘴唇却反常地泛着红。
"怎么了?"晓兰立刻站起来,工作服上沾着的机油在阳光下泛着蓝光。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草屑沾在沾满油污的布鞋上。
苏芸的手像冰块一样冷,却死死抓住晓兰的手腕:"你......你能帮我把把脉吗?"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里闪着晓兰从未见过的光。
没等回答,苏芸就拽着她往卫生所走。晓兰回头对林小满喊:"小满,你先自己熟悉下操作,我一会儿就回来!"
卫生所里,李秀芳正给一个摔破膝盖的男孩包扎。看见两人急匆匆进来,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男孩的母亲还在絮絮叨叨:"这孩子皮得很,上午刚换的裤子......"
"王婶,"秀芳利落地打了个结,"伤口别碰水,明天再来换药。"她轻轻推了推男孩的背,"去,跟着你娘回家吧。"
等母子俩的脚步声远去,秀芳立刻拉上了白色的布帘。卫生所顿时变成了一个私密的小空间,阳光透过布帘,在地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多久了?"秀芳洗了手,在围裙上擦干,示意苏芸坐下。
苏芸咬着下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快两个月没来......"她的声音细如蚊呐,脸颊却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晓兰倒吸一口冷气,突然明白过来。她瞪大眼睛,一把抓住苏芸的肩膀:"天啊!建国知道吗?"
苏芸摇摇头,眼里闪着泪光:"我想等确定再告诉他。"她抬起头,眼神近乎恳求,"秀芳姐,你帮我把把脉吧。"
秀芳没说话,只是拉过苏芸的手腕,三根手指轻轻搭了上去。卫生所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知了的叫声。晓兰屏住呼吸,看着秀芳的眉头微微蹙起,又慢慢舒展。
"怎么样?"晓兰忍不住问。
秀芳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一朵绽放的菊花:"恭喜,"她轻轻拍了拍苏芸的手背,"滑脉如珠,至少两个月了。"
苏芸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晓兰一把抱住她,两个姑娘又哭又笑,像两个疯丫头。秀芳转身走向药柜,从最上层取出一个小布包。
"这是安胎的药茶,"她轻声说,"当归、白芍、桑寄生,每天一包,用开水......"
布帘突然被掀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张建国站在门口,眼镜片上反射着白光:"苏芸?村长找我们商量明天......"他的话戛然而止,疑惑地看着三个女人僵住的姿势。
时间仿佛凝固了。苏芸慌忙把布包藏在身后,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听诊器。"咣当"一声脆响,金属器械在地上滚了两圈。
"没、没什么!"晓兰干笑两声,声音高得不自然,"就是苏芸有点贫血......秀芳姐给开了点补血的药。"
建国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苏芸低着头,耳尖红得像是要滴血;晓兰笑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秀芳则假装专心整理药柜,但嘴角可疑地抽动着。
"贫血还到处跑?"建国皱眉,走到苏芸身边,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布包,"明天你别去刘村了,在卫生所休息。"
苏芸咬着嘴唇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小腹。晓兰和秀芳交换了个眼神,嘴角同时扬起神秘的微笑。
"那你们聊,"晓兰突然说,"我得回去教小满调试机器了。"她飞快地溜出门,临走时还冲苏芸眨了眨眼。
院子里,插秧机在阳光下闪着金属光泽。林小满己经能熟练地调整株距了,见晓兰回来,兴奋地挥手:"晓兰姐!我弄明白了!"
"真棒!"晓兰心不在焉地夸奖,眼睛却瞟向卫生所的方向。透过窗户,她看见建国正低头对苏芸说着什么,苏芸仰着脸,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
"晓兰姐,你笑什么呀?"林小满歪着头问。
"啊?没什么。"晓兰回过神,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来,我教你调深度。"
夕阳西下时,建国和苏芸一起走出了卫生所。苏芸的手里还拿着那个布包,建国则拎着她的工作袋。他们走得很慢,建国时不时侧头看苏芸一眼,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
"明天我自己去刘村,"建国说,"你在家整理资料就好。"
苏芸点点头,手指悄悄碰了碰小腹。她突然停下脚步:"建国,我......"
"嗯?"
苏芸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晚风吹起她的发梢,露出光洁的额头:"没什么,就是......晚上想喝你熬的粥。"
建国笑了,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好,加红枣和莲子。"
他们慢慢走远,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晓兰站在插秧机旁,看着他们消失在村道尽头。新调试好的机器在暮色中闪着微光,像一颗等待发芽的种子。
更远处,七个村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是散落在黑色绸缎上的珍珠。而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一颗新的生命正在悄悄生根,如同春天里最早破土的那株嫩芽,带着无限的希望与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