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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未散尽，露水沾湿了田埂边的野草。周晓兰卷着裤腿，赤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身后跟着几个年轻姑娘——林小满、赵春燕、孙红梅，都是村里第一批报名学开拖拉机的女青年。
"晓兰姐，这荒地真的能种东西吗？"林小满蹲下身，抓了一把土在手里搓了搓，"硬得跟石头似的。"
晓兰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条红头绳，随手把散落的碎发扎起来："硬是因为没人翻过。等拖拉机犁一遍，再施点肥，明年就能种麦子了。"
她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那台崭新拖拉机，金属外壳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这是县里刚拨下来的"东方红-28"，整个红星公社就这一台。
"来，我先示范一遍。"她利落地跳上驾驶座，金戒指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她熟练地拧动钥匙，发动机"突突"地咆哮起来，震得脚下的踏板微微发颤。
几个姑娘捂着耳朵往后退了两步，又忍不住凑上前看。晓兰回头冲她们眨眨眼："别怕，它嗓门大，但脾气好。"
她挂上档，松开离合器，拖拉机缓缓向前移动。锋利的犁刀切入土地，像切开一块坚硬的蛋糕，黑褐色的新泥被翻上来，潮湿的土腥味顿时弥漫在空气中。
"哇——"林小满睁大眼睛，小跑着跟在后面，"这比牛犁得快多了！"
晓兰笑着放慢速度，让她看得更清楚："这一趟能犁一尺深，要是用老黄牛，得来回走三遍才行。"
她示范了几趟，然后停下拖拉机，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小满，上来试试？"
林小满咽了咽口水，手指绞着衣角："我、我能行吗？"
"怕什么？"晓兰伸手拉她，"我扶着呢。"
小姑娘战战兢兢地爬上驾驶座，手心全是汗，差点没抓住方向盘。晓兰站在她旁边，一只手搭在她颤抖的手背上："别紧张，握稳就行。"
"油门轻点踩......对，就这样......"
拖拉机缓缓移动，起初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似的。但很快，林小满找到了感觉，车身渐渐平稳。
"晓兰姐！我会了！"她兴奋地回头，辫梢甩出一道弧线。
晓兰刚要夸她，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卫东气喘吁吁地跑来，额头上全是汗珠："晓兰！县里来人了，说要参观咱们的农机站......"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目瞪口呆地看着田里那台歪歪扭扭前进的拖拉机——驾驶座上坐着的不是晓兰，而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怎么样？"晓兰得意地扬起下巴，"我教出来的徒弟。"
卫东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拖拉机突然一个急转弯，前轮猛地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车身剧烈倾斜，差点撞上田埂。
"啊——！"林小满尖叫一声，下意识松开了方向盘。
晓兰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她踩着踏板跳上车，一手抓住方向盘，另一只手猛地拉下手刹。拖拉机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终于在距离田埂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小满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晓兰深吸一口气，拍拍她的肩膀："没事了，第一次都这样。"
她跳下车，拍了拍沾满泥巴的裤腿，抬头时却见卫东站在原地，脸色白得吓人。
"你......"他的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
晓兰怔住了。结婚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见卫东这样失态。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跑完十里地似的。
她走过去，沾满泥巴的手轻轻握住他发抖的手指："我这不是没事嘛。"
卫东突然一把抱住她，力道大得让她喘不过气。他的心跳声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又快又重，像擂鼓一般。晓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冒失——如果她没及时拉住手刹，如果拖拉机翻进田沟里......
"我保证，"她小声说，额头抵在他肩膀上，"下次一定注意安全。"
卫东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下巴蹭过她的发顶。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县里的参观团己经到了。几个干部模样的人站在田埂上，正好看见这一幕——满脸机油的周晓兰被丈夫紧紧搂着，几个年轻姑娘围着拖拉机叽叽喳喳，而东头那片荒地上，新翻的土壤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周站长！"领头的男人笑着招手，"这就是你们的新机器？"
晓兰赶紧从卫东怀里挣出来，抹了把脸，结果手上的泥巴全蹭到了脸颊上。卫东看着她花猫似的脸，突然笑了，伸手用拇指擦掉她鼻尖上的污渍："多大事啊，慌什么。"
她瞪他一眼，转身迎向参观团："对，这就是县里新拨的'东方红'，今天刚试犁。"
"效果不错啊！"一个戴眼镜的技术员蹲下来检查土壤，"这深度，得有一尺了吧？"
"一尺二。"卫东走过来，语气己经恢复了平静，"我们调整过犁刀角度。"
"这位是......"眼镜男看向林小满。
"我徒弟。"晓兰拍拍小姑娘的肩膀，"今天第一次上手。"
林小满红着脸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眼镜男惊讶地挑眉："女拖拉机手？不错啊！"
"我们站里现在有六个女学员。"晓兰挺首腰板，"下个月还要再招一批。"
参观团的人互相交换眼神，有人小声嘀咕："女人开拖拉机？能行吗......"
晓兰耳朵尖，立刻转身跳上拖拉机，发动机"轰"地一声咆哮起来。她挂上档，松开离合，拖拉机像一头被唤醒的野兽，猛地冲了出去。
犁刀深深切入土地，泥浪翻滚，速度比刚才林小满操作时快了一倍不止。晓兰在田里转了个大圈，最后精准地停在参观团面前，车轮距离最近那人的脚尖只有半寸。
她跳下车，拍了拍沾满泥土的手掌，笑眯眯地问："怎么样，还行吧？"
眼镜男扶了扶差点吓掉的眼镜，干笑两声："行，太行了......"
卫东站在一旁，嘴角微微上扬。他看着晓兰神采飞扬的侧脸，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映出一小片金色的光晕。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片荒地上翻出的不只是新泥，还有他们曾经一起埋下的梦想。
"周站长！"一个年轻干部凑过来，"我们县里想推广你们的经验，能不能安排个技术交流？"
晓兰刚要回答，卫东己经自然地接过话头："没问题，具体时间你们和公社协调。"
他伸手搭上晓兰的肩膀，指尖轻轻捏了捏她僵硬的肌肉——这丫头一激动就绷得跟铁板似的。晓兰会意，悄悄放松了肩膀，冲参观团笑了笑："欢迎随时来指导工作。"
人群渐渐散去，荒地又恢复了平静。林小满和几个姑娘围着拖拉机叽叽喳喳地讨论操作技巧，晓兰和卫东并肩站在田埂上，望着这片被翻新的土地。
"真想不到，"晓兰轻声说，"三年前这里还全是芦苇荡。"
卫东弯腰捡起一块土坷垃，在掌心碾碎。细碎的土粒从指缝间漏下，带着潮湿的腥气。
"明年这时候，"他眯起眼睛看向远方，"这里就该是一片麦浪了。"
晓兰没说话，只是悄悄勾住他的小指。他们的手上都沾着泥土和机油，金戒指和齿轮袖扣在阳光下微微发亮，像两颗小小的星辰，落在这片新生的土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