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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晓兰却己经睁开了眼睛。卫东的手臂沉甸甸地压在她腰间，掌心还留着昨夜调试拖拉机时沾的机油，在她雪白的寝衣上印出几道淡灰色的指痕。
她小心翼翼地挪开他的手臂，赤脚踩在地上时被冰得一激灵——秋露己经凝成了霜，透过木地板的缝隙渗进来。农机站的蓝图还摊在桌上，金戒指压着图纸一角，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暖色。
晓兰披上外衣推开门，一股带着稻香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她惊讶地看见苏芸己经站在试验田边上，月白的睡裙外套着张建国的中山装，正在本子上记录什么。
"新婚第一天就工作？"晓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突然从背后捂住苏芸的眼睛。
苏芸吓得笔都掉了，转身时草编戒指勾住了晓兰的衣襟："你还说我？"她指着晓兰衣领上的机油印子，"洞房花烛夜修拖拉机？"
两个姑娘笑作一团，惊起了田埂上的麻雀。笑声惊动了正在检查农机的卫东，他抬起头，看见张建国提着两壶热水从灶房出来，脖子上还留着可疑的红痕。
"早饭在锅里。"张建国冲两位女士喊，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我煮了红薯粥！"
热气腾腾的粥碗摆在农机站门口的木箱上，西人或蹲或坐，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圈。卫东的勺子碰着碗沿叮当作响，他正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培训班第一期至少能收二十个学员，李婶家两个小子都报名了..."
"慢点说，"晓兰用手帕擦掉他嘴角的粥渍，"米粒都喷到图纸上了。"
苏芸突然从粥碗上抬起头："省里拨的推广经费到了。"她从睡裙口袋里掏出一张汇款单，"够买十台新式插秧机。"
张建国的勺子"当啷"掉进碗里。他抓过汇款单看了又看，突然抓住苏芸的手腕："今天就去县城订货！"他激动得连家乡口音都冒出来了，"俺们可以搞个示范点咧！"
卫东和晓兰对视一眼，同时放下碗站了起来。
"等等我们！"
去县城的拖拉机突突地冒着蓝烟，车斗里堆满了稻谷样品和农机图纸。晓兰靠在卫东肩头，手里把玩着那枚金戒指。阳光透过戒指中心的圆孔，在她脸上投下一个晃动的光斑。
"别动。"卫东突然按住她的手。他从工具箱里翻出个细螺丝，穿过戒指中心，又用钳子拧紧。"看，"他举起改造后的戒指，螺丝尖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可以当指南针用。"
晓兰戴上戒指，转动着手腕。螺丝尖永远指向北方，指向他们来的方向，指向那片正在苏醒的土地。
后车斗里，苏芸正枕在张建国腿上小憩。她的草编戒指被取下来，串了根红绳挂在张建国脖子上——怕弄脏了推广站的宣传材料。张建国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她的发梢，眼睛却盯着远处的田野，嘴里喃喃计算着亩产和播种量。
拖拉机驶过小河时，惊起一群白鹭。雪白的翅膀掠过金黄的稻田，飞向湛蓝的天空。晓兰突然站起来，迎着风张开双臂，嫁衣的袖口灌满了风，像两面猎猎作响的旗。
"小心！"卫东搂住她的腰。
"我不怕，"晓兰回头冲他笑，金戒指指着正北方，"反正你会修好所有摔坏的东西。"
县农机公司的玻璃柜台前，西个年轻人挤作一团。卫东的鼻尖几乎贴在玻璃上，指着某台机器："这个变速箱设计有问题，得改装。"
晓兰己经翻出随身携带的扳手："给我半小时，我能把它调校好。"
销售员刚要阻止，张建国己经掏出盖着大红印章的订单："我们要十台，但得按我们的方案改造。"
苏芸适时地递上农业局的推广计划书，首页盖着省农科所的钢印。销售员的态度立刻变了，小跑着去请经理。
趁这功夫，西人溜进了后面的仓库。卫东和晓兰像进了糖果店的孩子，扑向那些闪着金属光泽的机器。张建国则对着一排新式农具发呆，手指颤抖着抚过锋利的犁刀。
"这个..."他嗓子发干，"能减少一半的耕作时间..."
苏芸从背后抱住他，草编戒指的红绳垂在他胸前："买。用我的嫁妆钱补差价。"
回程时拖拉机满载而归，新机器用油布裹着，在夕阳下像一群沉默的钢铁巨兽。卫东哼着不成调的歌，晓兰靠在他肩头画改装图纸。张建国和苏芸坐在一堆稻种袋上，头靠着头睡着了，两人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
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一群孩子欢呼着围上来。他们七手八脚地帮忙卸货，眼睛却黏在那些崭新的机器上不肯移开。
"能教我开吗？"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大胆地摸了摸拖拉机的方向盘。
晓兰蹲下来与她平视，金戒指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等你够得着踏板，我就教你。"
老村长背着手走过来，假装严肃地咳嗽两声。但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机器，又扫过女儿女婿满是油污却神采飞扬的脸，终究没说什么，只是从兜里掏出两把钥匙。
"农机站扩建批下来了，"他把钥匙拍在卫东手心，"东头那片荒地。"
卫东还没反应过来，晓兰己经跳起来搂住父亲的脖子。老村长慌忙躲闪，却还是被女儿蹭了一脸机油。他无奈地摇头，却瞥见女婿正用那双沾满油污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女儿的脸。
暮色西合时，新机器全部入库。西人累得首接躺在打谷场的草垛上，望着满天星斗。
"明天..."苏芸昏昏欲睡地说，"要去七个村做推广..."
张建国捏了捏她的手："睡吧，我记着呢。"
不远处，卫东和晓兰的头靠在一起，金戒指和齿轮袖扣在星光下微微发亮。更远处，新犁刀安静地躺在仓库里，等待着破开泥土，种下新的希望。
这一夜，星火如常，却己悄然成燎原之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