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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拉机刚在公社大院停稳，苏芸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她的列宁装下摆沾满了尘土，眼镜片上都是泥点，可眼睛却亮得惊人。
"建国！"她几乎是扑进了张建国张开的怀抱里，齿轮项链在两人胸口硌得生疼也顾不上。张建国的手臂收得那样紧，苏芸闻到了他衣领上熟悉的机油味，混合着田野的气息。
"显微镜...显微镜我保护得好好的。"张建国语无伦次地说着，手指无意识地着她肩胛骨的位置，"路上颠不颠？吃没吃饭？"
苏芸突然推开他，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带的梨膏糖！"又压低声音，"我爸...他让我把这个给你。"是一本精装的《机械设计手册》，扉页上有苏教授的题字：实践出真知。
张建国的手指在书脊上轻轻颤抖。远处，李秀芳挽着王铁柱的手臂站在榆树下，见状悄悄掐了丈夫一把："别盯着看，给人留点空间。"
傍晚的晒谷场上，张建国正给苏芸演示改良后的插秧机。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刚刚翻新的泥土上。
"你看这个离合装置，"张建国指着机器内部，"就是按你爸说的改的。"他的扳手不小心碰到苏芸的手背，两人都像触电似的缩了缩。
苏芸推了推眼镜，忽然说："我爸问...你愿不愿意做他的编外研究生。"她摘下一片粘在张建国衣领上的草叶，"每月去沪上学习一周，其余时间在公社搞实践。"
张建国手里的扳手"当啷"掉在地上。他正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王铁柱的喊声："建国！来搭把手！"只见他和李秀芳抬着个竹编的摇篮走来，摇篮里铺着柔软的棉布。
"这是..."苏芸好奇地摸了摸摇篮边缘精致的雕花。
李秀芳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给卫东和晓兰准备的贺礼。"她突然压低声音，"不过...可能我家要先用了。"说着，拉起苏芸的手按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苏芸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张建国己经一个箭步冲上前："王铁柱！你要当爹了？！"声音大得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王铁柱的耳根红得像晚霞，却挺起胸膛："怎么，就许你们搞发明创造？"他揽住妻子的肩膀，"我们这也是...咳咳，科研项目。"
李秀芳羞得首掐他，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苏芸看着他们，突然拽了拽张建国的衣角："那个...研究生的事，你还没回答..."
张建国转过身，在夕阳下认真地看着她："我去。"他握住她的手，"但有个条件——你得当我辅导员。"说完自己先笑了，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
周家的堂屋里，陈卫东和周晓兰正对着清单发愁。桌上摊着红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猪肉二十斤""白酒十坛"之类的字样。
"要不在农机站办？"陈卫东挠头，"地方宽敞..."
周晓兰摇头："我爸肯定不同意，他说要按照老礼数在祠堂办。"她突然压低声音，"而且...他连合卺酒用的杯子都准备好了，说是爷爷那辈传下来的。"
门帘一掀，李秀芳端着盘酸梅走了进来："尝尝，刚腌的。"她脸上带着孕妇特有的红晕，"要我说啊，就在晒谷场办，支上棚子，全公社都能来热闹。"
王铁柱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两盏红灯笼："就是！民兵连的小子们连节目都排好了。"他促狭地眨眨眼，"张建国说要表演什么...齿轮交响乐？"
正说着，外面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张建国和苏芸风尘仆仆地跳下车，怀里抱着个用红布包着的方形物件。
"给！"苏芸气喘吁吁地解开红布，是台崭新的收音机，"我爸托人从沪上买的，说是...新婚礼物。"
周晓兰小心翼翼地摸着收音机旋钮，突然红了眼眶："这...这太贵重了..."
"不贵重。"张建国笑着说，"你改良的选种机，让试验田增产了三成呢。"他看了眼苏芸，"苏教授说，这才是真正的贵重。"
夜幕降临，周家的灯光透过窗纸，温暖地洒在院子里。李秀芳靠在王铁柱肩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陈卫东和周晓兰则对着清单，时不时因为某个细节笑作一团。
夜深了，知青点的煤油灯还亮着。苏芸坐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齿轮项链，咔嗒咔嗒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张建国蹲在地上修理她的皮鞋，锥子穿过鞋底的声音与齿轮声一应一和。
"建国。"苏芸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你看秀芳姐都怀孕了，晓兰他们也要订婚了..."她的手指停在齿轮上，"你...你就没什么想法？"
锥子"啪"地戳偏了，张建国的手指顿时冒出一颗血珠。他愣愣地看着那滴血落在鞋面上，洇开成一个小小的圆。
"我..."他喉结滚动了下，突然起身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箱子里静静躺着一台精密的金属模型——是他们共同设计的自走式插秧机的微缩版，每个零件都打磨得闪闪发亮。
"从沪上回来那天就开始做了。"张建国声音发哑，"本来想等试验田丰收那天..."他的手指抚过模型上细小的齿轮，"你看这个部位，我用了你爸教的热处理工艺..."
苏芸的眼镜片蒙上了雾气。她摘下眼镜，突然发现模型底座刻着一行小字：张建国与苏芸，1954年秋。
"笨蛋！"她红着眼睛捶他，"谁要听你说这个！"
张建国抓住她的手腕，粗糙的掌心烫得吓人："我是说...等这台机器量产那天，咱们就..."他的目光落在她锁骨下方，那里有个小小的齿轮形状的晒痕，是常年戴项链留下的。
窗外传来夜虫的鸣叫。苏芸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张建国同志，我现在正式通知你。"她的呼吸带着梨膏糖的甜香，"我爸说了，下次去沪上，要带你去南都路买...买那个..."
"买什么？"张建国傻傻地问。
"买戒指啊！"苏芸气得拧他耳朵，却被他顺势搂住了腰。
煤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两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齿轮模型在他们中间闪闪发光，像一个小小的诺言。远处，不知谁家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悠扬的手风琴声乘着夜风，轻轻掠过青山公社的每一个亮着灯的窗口。
远处，青山公社的大喇叭开始播放《歌唱祖国》。歌声越过田野，惊起一群白鹭，向着星光璀璨的夜空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