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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的晨霜还凝在窗棂上，李秀芳就拆开了那封印着"卫生局"红字的信封。里面滑出两张纸——一张是通知她参加"赤脚医生先进事迹报告会"的公函，另一张却是没有落款的药方。
药方上的字迹让她手指一颤。柴胡六钱、黄芩西钱、半夏三钱...看似普通的伤寒方，但每味药后面的数字笔迹略深，连起来是"廿九午时古槐下"。
"杜老..."李秀芳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她迅速将药方凑近煤油灯，纸背透出极淡的梅花形水印——正是师父独门标记。
院外传来张建国调试新零件的敲打声。李秀芳将药方折成方块藏进发髻，刚推开药房门，就撞见王铁柱站在晾药架前。他手里捏着昨晚被赵干事踢散的紫灵芝伴生花，沾着泥的花瓣在他掌心显得格外脆弱。
"武装部档案室。"王铁柱没头没尾地说，目光扫过她微微隆起的发髻，"青山农场1972年的值班记录..."他忽然噤声，因为苏芸哼着歌从灶房转出来。
李秀芳接过他手中的残花，指尖在他掌心快速划过三个字：知道了。王铁柱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转身时军装下摆扫过药架，一包晒干的甘松香无声落入李秀芳的围裙口袋。
"李大夫！"苏芸举着锅铲跑来，眼镜片上沾着面粉，"尝尝我做的粢饭糕！"她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在阳光下闪着银光——这是张建国用三十斤粮票换来的生日礼物。
李秀芳接过糕点，余光瞥见王铁柱正蹲在井台边帮张建国修理扳手。两个男人头顶蒸腾的白气交融在一起，但王铁柱的视线始终锁定在村口方向。
"听说赵干事昨晚突发恶疾？"苏芸突然压低声音，"满嘴白沫被抬去县医院..."
锅铲"当啷"掉在地上。李秀芳弯腰去捡，发髻中的药方纸角刺得头皮微痛。她想起杜守义当年的话：梅花针救人也招祸。
正午的古槐树下空无一人。李秀芳假装采集树皮，手指抚过树干上几道几乎磨平的刻痕——那是她十二岁时刻的身高标记。树洞里静静躺着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刻着"景"字的砚台。
李秀芳双腿一软跪在雪地里。这是父亲的书房旧物，砚台底部还留着那道著名的裂痕——1951年父亲被带走那晚，用它砸过特务的头。
"李大夫！救命啊！"尖锐的喊声从晒谷场传来。李秀芳匆忙将砚台塞入怀中，冲向声源处。
赵干事瘫在晒谷场中央，西肢抽搐，嘴角溢出白沫。周围社员不敢靠近，只有王铁柱单膝压着他乱蹬的腿。见李秀芳跑来，王铁柱迅速解开赵干事的领口："癫痫，发作十分钟了。"
银针出囊的破空声让围观人群一静。李秀芳两指捻针，腕部微旋，针尖在阳光下划出流星般的轨迹。第一针入人中，第二针刺涌泉，第三针...
"梅花三弄！"老支书突然在人群后惊呼。李秀芳的手腕几不可察地滞了滞，但针势不停，三根银针在赵干事百会穴周围排成完美的三角。
王铁柱猛地抬头，眼神如刀扫过人群。老支书拄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没再出声。
赵干事的抽搐渐渐平息。李秀芳收针时，一片枯叶从古槐树上飘落，擦过她的耳廓。她本能地望向树后阴影，有个戴鸭舌帽的身影一闪而逝，那走姿让她怀中的砚台突然重若千钧。
"神了！"苏醒的赵干事挣扎着坐起来，"省城大夫都..."
王铁柱一把按住他肩膀："李大夫用的赤脚医生手册第108页针法。"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县里培训过的。"
人群外，张建国正举着新改造的播种机部件向苏芸炫耀。
阳光下，那精巧的齿轮结构投下的影子，恰好将树后鸭舌帽留下的脚印圈在其中。
傍晚的药房弥漫着苦涩的煎药味。李秀芳着那块残砚，墨香中依稀辨出父亲书房的气息。突然，窗户发出轻微的叩击声。
王铁柱翻窗而入，军装沾着档案室的灰尘。他摊开掌心——是张泛黄的档案照片，上面穿长衫的儒雅男子眉眼与李秀芳有七分相似。
"1951年11月3日..."王铁柱的声音沙哑，"...协和医学院李景轩教授被带走问话，途中逃脱。"他指向照片角落模糊的梅花形印记，"档案员说，这标记只会出现在..."
"未结案的卷宗上。"李秀芳接话，手指抚过砚台上的裂痕，"我看着他被押上吉普车，车没到公安局就..."
窗外传来树枝断裂声。王铁柱闪电般关灯，将李秀芳拉到墙角。月光透过窗纸，勾勒出两个静止的剪影。院外，鸭舌帽的轮廓在篱笆边停留片刻，又悄然消失。
"青山农场。"王铁柱的呼吸喷在她耳畔，"1972年有批特殊犯人转移..."他突然收紧手臂，远处的狗吠声中，吉普车引擎隐约可辨。
李秀芳从药柜深处取出个铁盒。掀开盖子，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个小瓷瓶，每个瓶底都烧制着梅花标记。
"师父的秘方。"她塞给王铁柱三瓶，"红盖内服，蓝盖外敷，白盖..."
"救心痹。"王铁柱准确接话，眼神复杂，"赵金来桌上放着你的完整档案，还有张去青山农场的介绍信。"
院门突然被拍响。两人迅速分开，李秀芳将铁盒藏回原处时，王铁柱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有道细长的旧疤，像被手术刀划过的痕迹。
来人是苏芸，抱着一叠图纸满脸兴奋："省农机所回信了！他们说..."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在王铁柱和李秀芳之间转了转，突然改口："...说需要更详细的参数。"
图纸在油灯下摊开，张建国歪扭的标注旁是苏娟秀的批注。李秀芳的视线却被图纸边缘的油渍吸引——那形状恰似中国地图，而某个被反复的位置，正是青山农场所在的省份。
夜深了，王铁柱离开时，一片早开的梅花瓣飘落在砚台上。李秀芳盯着那抹殷红，想起香囊上自己绣的梅花。针脚走向突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那根本不是随意绣的，而是杜氏一脉相传的经络图简化版。
院墙外，王铁柱摸出怀中的小白瓶。标签上的字迹己经模糊，但那股特殊的苦香与二十年前他在越南战场上，那位救了他性命的游医留下的药丸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