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着断锋北侧的塌陷地带一路下行,越走,空气就越安静。
不是那种“没有声音”的安静,而是每一种声音都像被挤压过、揉碎后贴在空气上,说不清是耳鸣,还是远处回响的词语。
布丁减缓了动作频率,投影出的感应频谱不断浮现断断续续的残留语素痕迹。
「语言密度异常区域 · 剩余话语残响 · 无语义结构」
“这里不像是自然地形。”西娅低声说,“更像是被人为洗过一次‘声音’的地方。”
“有点像术士的封声遗迹。”艾尔温点点头,“但规模大得不太正常。”
“那这些声音还在‘说话’吗?”诺尔问。
“不是说话。”他语气缓了些,“更像……被说过的‘东西’还没走。”
“听上去像是声音的坟场。”乔尼吐槽道,“说话的鬼魂在复读机里卡带了。”
坡道尽头,是一片干裂的灰石谷地。
谷底布满浅浅的沟壑,每一道沟壑都像是被“喊出来”的咒文拖拽过地面,残留着无法抹去的结构压痕。
不是毁坏,也不是刻意——更像是一种说出来之后,就再也回不去的情绪痕迹。
诺尔刚踏进去几步,就停住了。
她的护核忽然亮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声波拍打了一下。
“它在响。”她低声说,“但不是我碰的。”
艾尔温立刻走到她身边,查看光圈变化。
护核内部的共鸣曲线非常缓慢,却一首在向一个方向延伸——不是正前方,而是谷地中央一块塌陷斜面的“下层”。
“下面还有东西。”他说,“可能是一块语核沉积点。”
“那是什么?”
“术士留下的记忆结构——他们说过的、想忘掉的、或者说了别人听不懂的话,都会沉到下面去。”
“听起来跟我小时候写的情书差不多。”乔尼插话,“没人读得懂,也没人想留着。”
西娅看了看地势:“那我们是要下去听听他们说了什么?”
“不是听。”艾尔温看着谷底那块岩面,神情微沉。
“是要问一问,我们听见了什么。”
他们沿着碎裂的石坡一步步下行。
谷底风不大,但气压让人有种耳膜被轻轻压着的感觉。每迈出一步,脚下的石层就会发出一种极细的“咔”的声响,不像石头,更像某种被踩痛了还不敢叫出来的声音。
诺尔走在前面,步子比平时慢了一些。
她并不害怕,但护核正不断发出细微的震动,每次靠近那些沟壑裂缝,就像有一股声音被卡在其中,想钻出来,却又卡在喉咙那一节。
“它们在试图说话。”她轻声。
“不是现在的声音,是以前的。”西娅说,“但它们不是真的在和我们说,是在重复自己说过的。”
艾尔温点头:“残语带会不断重复特定频率的语言碎片——如果不习惯,就像一首有人在你耳边叹气。”
“那你习惯吗?”西娅问他。
“己经慢慢地习惯了。
“他大概是被共鸣哄大的。”乔尼又接,“怪不得脑子里常冒些不合时宜的句子。”
谷底中央是一块偏黑色的沉积层,表面被风蚀和风压碾磨得几乎像玻璃一样光滑。
艾尔温蹲下来,用指甲轻轻敲了一下。
发出的声音竟然不是石头声,而是一种钝钝的、像骨头碰金属一样的响。
布丁立刻投影出分析数据:
「语核密集反应 · 来源不明 · 推测为高密度言语折叠点」
“简单说,就是术士说话说到爆表的地方。”西娅双手插腰。
艾尔温没笑:“也可能是……他们把太多没说完的话埋在这儿了。”
“语言垃圾堆。”乔尼轻声说,“但有些垃圾,值钱。”
诺尔缓缓跪下,把护核放在那块“玻璃岩”上,闭上眼。
没有人打扰她。
几秒之后,护核微微亮起,周围的空气突然像是被某种无声结构填满了一样——那不是声音,但每个人都感觉到心口被某种东西碰了一下。
不是压迫,也不是震动。
更像是有人轻轻地开了口,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诺尔开口了。
声音极轻,但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口绕了一圈才说出来的。
“我听见了。”
“不是他们说的。”
“是我小时候也说过的。”
“那时候,别人问我‘你是谁’,我说‘我也不知道’。”
“可我现在知道了。”
“我不是‘不知道’。”
“我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睁开眼,呼出一口气,像是结束了一次呼吸冥想。
护核慢慢熄灭,但地面的沉积层却在那一瞬间浮现出一条浅浅的文字线条。
像是谁曾试图在上面写字,但最后没写完。
“这是……”西娅皱起眉。
“是某人曾经写到一半的东西。”艾尔温轻声说,“但没有留下名字。”
诺尔没有碰它,只是看了一眼。
“我不该替别人写完。”
“但我可以写我自己的。”
他们准备离开谷底时,艾尔温停住了。
他站在一条细裂的沟壑旁边,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语调,在石头缝里重复一句话:
“……你要好好活着,不管你记不记得我们……”
声音极轻,语调破碎,但他一下子就认出来。
是他父亲的声音。
他没有表现得太激动,只是低头,静静地听了几遍。
然后他低声说了一句:
“我记得。”
他们没有多停留。
石坡上的光开始变得明亮,布丁也恢复正常输出频率,通向下一段断崖边的路终于在地图上投下明确坐标。
他们绕过那片沉积地,继续往“名使祠”方向前进。
但在每个人的脚步下,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似乎也终于慢慢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