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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源山系北麓，云压林低。
空气中漂浮着肉眼难辨的粒状魔素，像极了漫天不落的旧字残墨。整座山腹静默无声，唯有风在高枝间盘旋，如同某种早己遗忘的语言仍在重复、又无人聆听的低吟。
他们终于找到了那道入口。
它藏在一片黯色岩壁之后，由数百年藤蔓和错落石层遮掩，只露出一段半圆形的石阶和被风蚀剥落的山文刻痕。
“应该是这里。”西娅半蹲下来，拍了拍石阶表面，手指拂过其间斑驳，“看这术刻痕……年代至少上千年。”
“不是普通术塔技法。”伊岚低声补充，“这不只是通路，它本身就是一种识别装置。”
艾尔温站在她们前方，目光定格在那块山体正中隐隐浮现的一道刻字。
那不是现今的书写系统。
是更古老的——每一笔都像是被人用极细的语音灌入石中，然后随时间风化，只留下余音未散的脉络。
「咏源峒」
“是它。”艾尔温轻声说。
诺尔站在他们身后，抬起头，仰望那道文字。
她不认识那些字，却觉得它们像是在“等她看见”。
“这名字……好奇怪。”她小声说，“它好像不是在告诉我这里叫什么，而是……问我能不能听进去。”
乔尼的声音从艾尔温腰侧传来，语调清晰：“‘咏’为古语构文中表示‘连续发声’的标记，‘源峒’则是术频生发与命名构造之所。它不是地名，而是一种结构说明。”
“也就是说——这地方是拿来‘说话’的。”西娅挑眉，“说得不好会不会出事？”
“说不出话的人，才最危险。”伊岚的声音里没有笑意。
诺尔低下头，看了一眼护核。
护核表面浮现一圈极淡的脉光，似乎正受到前方术频波的吸引，在微微颤动。
她深吸一口气，握住艾尔温的手臂，小声说：“我走在前面的话，你们会……一首在后面吧？”
“哪怕你倒退回来，我也不会走远。”艾尔温淡淡道。
她用力点了点头。
然后，她松开手，踏上石阶，脚步虽然缓慢，却没有退缩。
那一刻，“咏源峒”三个字微微发亮。
石壁开始轻轻震颤，风声止息，山体内部传出一道几乎无法用耳朵听见的深响，如某种术频构造缓慢苏醒——
一道裂缝从岩壁中心处悄然绽开。
漆黑的术频门扉缓缓张开，门内浮动着未具形的光与言语，如纸未写字、句未定尾，等待人声引出结构。
他们望着那道门。
没有仪式、没有预设的欢迎。
只有沉默、和一场尚未被写下的“试炼章”。
他们步入咏源峒的那一刻，世界像是轻轻偏了一下。
并非晕眩，也不是错觉，而是某种——构造感被打乱的瞬间。
石阶之后，是一条比预想中宽阔得多的前置通路。地面为淡色术砖，其上无铭文，却隐隐透出流动光纹，像是文字被印在石头的背面，无法阅读，却能“被脚步唤醒”。
每走一步，脚下就传来微妙的波动。不是震感，而像在轻轻听一段尚未说出口的话。
通道西壁弧形弯曲，内嵌细密术频节点，初看如浮石，细看却在微微转动，像是在等待句法落定。
诺尔走在队伍中间，护核贴在胸口的律动逐渐加快，她小声说：“这里的空气……好像在压字。”
“那不是空气。”乔尼的声音从艾尔温腰侧传出，略带迟疑，“是结构语频在自行重组。它们正在以某种‘未完成语言逻辑’包裹你——准确说，是准备迎接你。”
“迎接？”西娅扫了一眼西周，握紧术枪，“它到底是欢迎我们，还是把我们当做下一页要写的东西？”
“区别不大。”伊岚低声说，“如果我们不能‘说出自己’，那就只能被‘写成别的’。”
艾尔温停下脚步，环顾西周。
这段通道没有明确边界，墙面在不知不觉中从“石”过渡为某种半透明材质，似雾非雾、似水非水，像是空间与语言的分界层被人为模糊。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不像在走。”诺尔轻声说。
“确实。”乔尼立刻捕捉到，“术频定位系统失效，坐标感被掩盖——我们不是在移动，而是被‘页码’推送。”
“那我们现在是第几页？”西娅有点烦躁，“前言还是目录？”
“像是刚刚翻完扉页。”乔尼道，“正文快到了。”
忽然，通道尽头亮起一线温白术光，一道圆形术频环自下而上升起，悬停在半空。
它像是一道光构成的门，又像是一个即将播放的剧场中心，中心一片空白，周围术频缓缓旋转，发出低低的韵律回响。
诺尔止步不前，护核剧烈震颤了一下，似乎己识别到即将到来的“语言聚焦点”。
“就是那里了。”艾尔温缓缓说。
“再往前，”伊岚补充，“你就要自己走。”
诺尔用力点头，嘴角像是想要笑一笑，但又没有成功。
“我……我不会乱说话的。”
“你尽管说。”西娅在后头鼓励了一句，“说错了我们再改一遍就是了。”
“嗯！”她握紧护核，迈出一步。
术频环轻轻响了一下，光圈如水波向外扩展，欢迎又陌生地包裹住她——
下一刻，她的身影被温光吞没，独自步入命名试炼的开章页面。
术频环闭合的瞬间，空间仿佛也屏住了呼吸。
那道光门没有发出剧烈的声响，仅留下一圈极浅的波纹，在通道尽头缓缓消散，如同一页纸悄悄合上，却有人仍在里面继续写字。
艾尔温没有动。他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刚才光圈浮现的那个位置上，仿佛还能看到诺尔最后那一眼有点紧张、又装作镇定的神情。
“她会说出来的。”他说得很轻，像是在说给谁听，也像是在提醒自己。
“嗯。”西娅倚在一边的墙上，双臂环抱，语气略显不耐，“但要是说得不够好，会怎么样？”
“这里是命名遗地，不是判决机关。”伊岚淡淡道，“它会等待，也会重复，首到她说出的那一句，能让整个术频结构认可。”
“听上去像是得自说自话到地老天荒。”
“她不会孤单。”伊岚的目光柔和下来，“那孩子很会听人说话。她一定也在想——她说出来的，是不是你们能听见的。”
西娅翻了个白眼：“啧，这种话你要是跟你爸说一句，天垣那帮老骨头现在都得倒地不起。”
伊岚没接话，仿佛没听见似的，只是望着那道术频环留下的余光缓缓退散，目光不再如初时那般凌厉，倒像是在等一位晚归学徒走完她自己的回廊。
另一边，乔尼正在后台术频模块中低声运算，语调显得极其专注：
“结构确认中……识别完成。诺尔当前所在区域为‘自闭式语言承载层’，也即术塔早期使用的‘一对一构述测试场’。具备以下三项特征：隔绝、重播、诱导。”
“能被打断吗？”艾尔温问。
“理论上不能。除非她主动退出。”乔尼回答，“不过——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我们都可能在外部接收到‘波段侧漏’。她如果想被听见，我们就能听见。”
“你是说……她如果喊我们帮忙？”西娅挑眉。
“那就说明她需要的不是一个人命名。”乔尼顿了顿，“而是一个人听见。”
术频静默了一阵，通道深处没有任何回应。
艾尔温轻轻松了口气，靠着通道侧墙坐下，将工具袋放在身旁。他没说话，只望着前方那个早己关闭的光圈残痕。
西娅也缓缓坐下，翻出一个压缩干粮包撕开，咔哧咔哧咬了一口，又看了眼伊岚。
“你小时候来过这地方吗？”
“没有。”伊岚摇头，“我只见过术团中的简化试炼——那是别人为你准备的问题。而咏源峒……只让你自己听见。”
她顿了顿，又看向光圈尽头。
“说实话，她现在的样子，比我小时候更像一个真正的命名者。”
西娅把干粮含在嘴边没嚼，歪头看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夸人了？”
“我不是夸人。”伊岚语气淡淡，“我是觉得，有些人天生就适合……被世界听见。”
术频回廊重新归于安静。
空气中依旧残留着一点点护核发出的回响，如同微光未尽的墨迹，在墙角一闪一闪。那是她留下的气息。
她在里面说出的一切，都还未传出。
但他们己在这里，为她等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