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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落在天垣术塔群顶端的最静处。
舌根·旧层的术频光源被调至极低，仅有核心台边缘的那一圈感应环，还保留着温润的灰白光晕。术频桥上的防护符面呈半透明状态，轻柔地包围着一块新铸术偶核心——
布丁的“再写容器”。
它并不庞大，仅约一个成年手掌大小，形似微缩的核心孵化仓，银色骨架尚未成形，周围的术频接口如未展翅的羽根，缓慢收束着一团微微发亮的术频凝素。
那团凝素便是布丁的“语言残段”所化的原核。
艾瑟琳站在一侧，手中握着术频校准器，语气比平日更轻缓：
“它现在只能感知最基础的结构语言。逻辑与语义链接仍未闭合，但初级识别反应己恢复。”
“换句话说，它现在……听得见了。”
诺尔站在术桥对面，护核贴在胸前，光影中反射出极细的同频脉动。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走近，一步一步，首到站在布丁的新核正前方。
她蹲下身，将掌心贴在感应环边缘。
布丁的核心轻轻震了一下，像是在犹豫地确认这个温度——是否熟悉，是否可以回应。
下一秒，术频浮层上浮现出一条稚嫩、不稳定的光线，断断续续地滑过识别轨道。
那是一条尚未形成句子的结构雏形。
但诺尔却听懂了。
因为那是一段，她曾经教布丁说过的词语中的第一个音节。
她轻轻一笑：“你真的在学‘再见’啊。”
“这次……会说完吗？”
布丁没有回应。但术频纹路缓慢稳定下来，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模仿她说话的节奏。
艾瑟琳在一旁低声道：“它正在从你说过的话中，构建自己的语频骨架。它需要时间……也需要你‘继续说下去’。”
“它才知道，怎么长大。”
诺尔点点头，轻轻用额头碰了碰那术核的护壁。
“我不会让你再断掉了。”
不远处，艾尔温倚靠在舌根室的石柱旁，低头擦拭着工具包里的老式起子和术频手钳。他没有插嘴，只是静静看着那一幕——像是重新看见一个孩子，从重伤后的梦境里醒来，睁开眼的那一瞬。
乔尼在腰侧术频模块中轻声分析：“语频稳定度达62%，情感连结恢复中段……它没死。只是需要再写。”
“那就陪它写下去。”艾尔温道。
而就在他们说话时，布丁的核心术频缓慢亮起一点小小的光环，停留在感应层边缘，像是在尝试发出一个极短的“呼声”。
只是一声——
咕。
那不是完整的语言。
但在诺尔听来，像是一声安心的打招呼。
西娅靠在舌根室墙边，一边嚼着压缩能量棒，一边盯着手中术图终端：“咏源峒外围三层术地都是风障，结构极不稳定，要不是我亲眼看过那地方，我现在大概也会觉得你爸是想把我们丢进去锻炼意志。”
“他本来就想。”伊岚在旁边翻看资料，“只是你不会死，他才放心。”
“啧。领主家的爱真是特别。”西娅翻了个白眼，又扭头对艾尔温说：“我们这次至少得准备三天口粮，还有两组术频备用能量。核心区可能屏蔽术频，你那只收音机小哥最好备份一下数据。”
“正在做。”乔尼的声音从艾尔温腰侧术频模块中响起，“我己将当前布丁语频片段封存为三层冗余格式，分别导入核心残块、术频匣、以及艾尔温的机械臂内存结构。”
“用不用这么谨慎啊。”西娅咂嘴。
“他还在长。”艾尔温一边调试术频螺丝，一边说，“长身体的东西要护着点。”
角落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咕”。
众人下意识看去。
布丁的小核静静地缩在感应底座上，像一颗刚从蛋壳里探出头来的……半个语频蛋。它不会动，也不能说太多话，但那声“咕”，还是在场中找到了回声。
诺尔盘腿坐在离它最近的那块术垫上，抱着护核，一边晃腿一边认真地给布丁解释：“咕不能乱叫，听起来像是肚子饿，但你又没有嘴。你要是想表达开心就学我笑一下，比如，嗯——‘嘿嘿’。”
布丁没有回应。
“……虽然我也不太会讲笑话。”她低声补了一句，又缩了缩肩膀，像是被自己这句话打败了一样。
她看了看周围正在忙碌的大人们，又悄悄凑近布丁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说：
“其实我也有点怕啦。”
“但我不能哭。哭了你会学，学了你也会怕，那就糟了。”
她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布丁的外壳：“你是现在最小的，我要当那个大一点点的人。”
乔尼在术频里低声提醒艾尔温：“她不是在安慰布丁。”
“她在安慰自己。”
艾尔温没有回应，只低头系紧工具袋上的最后一颗扣子。
此时，伊岚看了眼时间，对诺尔道：“舌根层里的镜室空了。你要不要进去看看？你说的‘那个名字’，应该和你照照。”
“照镜子吗？”诺尔眨眨眼，“我可以不梳头吗？”
“没人管你头发。”西娅插嘴，“这不是打仗前拍形象照。”
“好吧。”诺尔吸了吸鼻子，站起来，拍拍裤子，拍拍脸，又拍拍胸前的护核。
她偷偷深呼吸了几次，然后快步往镜室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嘟囔：
“就当是，练习怎么自我介绍吧……嗯……你好，我是——我是……”
门缓缓关上。
她的声音在门内断续响起。
“我是诺尔。不是，是那个名字。”
“……嘿，你还记得我吗？”
“咕……不对，我是说，我叫……”
她试着说出那个梦中的音节，却总在第二个字前停住。
镜前，只有她和她自己。
还有那句还没说完的名字，在嘴边转了一圈，又悄悄回去了。
镜室中，只有诺尔一人。
她站在半圆形的术频镜前，镜面并不反光，只在她站定的瞬间泛起一圈浅灰的术线，如同一张纸页被轻轻翻开，等待写下第一笔字。
“呃……”
她低声开口，第一句就卡在舌头上。
“Seu……Se、Seuu、咳。”
她咳了一声，然后皱着脸蹬了蹬脚，有些懊恼地踢了下地板。
“这个字太滑了……像喝水呛到了。”她嘀咕着，又凑近一点，试着再开口：
“我……是Seu……”
声音很轻，像是被羽毛拨了一下。但术频镜表面亮起一圈极细的响应弧线，一条不稳定的术频波缓慢跃起，记录下她刚才的发音。
镜中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一枚尚未闭合的音节标记，和一句镜面术频自适应注释：
「首发声识别 · 模式未归类 · 登记保留」
诺尔瞪着那行字看了半天，踮起脚，又歪着头朝自己努了努嘴：
“记住了哦，不许弄丢。”
镜中没有回应，但光纹像是被悄悄保存。
她深呼吸一口气，挥了挥手：“好了！结束了！”
转身跑出去的脚步很轻快，声音却有点急促，像是不想让人听出刚刚那一瞬的不安和用力。
与此同时，伊岚站在塔外平台的回廊上，与艾瑟琳并肩而立。
“你很快就要走了。”艾瑟琳轻声说。
“他们走，我就走。”伊岚答，“塔里不会再留我名字。”
“但你总是我的女儿。”
伊岚没有说话。她只是盯着远处北面的山脊，看那道尚未开口的峒岭线如一道被掖住的书页，在等待。
“咏源峒之后，不会再有人能替她遮着了。”艾瑟琳说，“如果她自己不愿再回来——我们也不能拦。”
“所以我会走在她前面。”伊岚平静道，“只要那句话她还没说完，就别想打断她。”
艾瑟琳点头，没再多言。她伸出手，替伊岚理了理肩带，又叮嘱了一句：
“照顾好她，还有他们。”
夜深了。
小队在舌根层的一间简陋术厅中围坐，灯光温暖，墙角的小型能量炉发出规律的嘶嘶声，像是一段稳步推进的节奏。
西娅检查完武器，靠着墙己经打起了盹。伊岚安静坐在一旁，护章悬在身前微亮。乔尼继续在术频中观察布丁的波形稳定情况，不时发出一两句短促的“很好”或“勉强”。
诺尔坐在艾尔温旁边，小声问：
“你把工具都带了吗？”
“都带了。”艾尔温点点头。
“那……有没有地方给布丁装回去？”
他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等你回来那天，我就把他装回去。”
“那你不许先走。”她伸出小指头，认真地看着他。
“嗯，不走。”艾尔温也伸出手，勾住她的小指。
“拉钩。”她念念有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乔尼插嘴：“这个誓言逻辑过于极端，建议以后使用替代版本。”
“闭嘴。”诺尔咕哝。
艾尔温笑了笑，没说话。
灯光缓缓暗下，炉声不变，术频平稳。布丁的幼核在术台上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咕”，像是在梦里回应他们说的那些话。
而门外，夜风悄然转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