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压在塔身上,沉得像封闭书页。
术塔顶层仍灯火明亮,那是术主与三席长老的工作层;而此刻,伊岚所在的地方,在主塔纵轴的左下沉区,一处连术团新任者都未被告知的房间内。
这里没有编号,门上也没有封条,只有一块极其古旧的术盘嵌在石壁上,表面覆盖微氧斑痕,边缘嵌着一圈断裂的术脉。
她抬手,将术团担保印章按入槽口。
术盘先是一滞,随后——滴的一声——认出身份。
门应声滑开,一道半隐于塔壁中的通道露出结构。
她缓步走入。
屋内是一座封印级术痕记录台。高阶结构,中央镶嵌着术团本体建塔时留下的语言核石,整座设备与现代术塔系统己断接,日常不运作,除非持有特殊权限。
伊岚走到台前,手指划过中央凹槽,将一张微缩术图片插入。
图片上,是诺尔今日写下的那个结构——Seura。
术核亮起。
那是一道熟悉的光,和她小时候在塔下读术谱时见过的一模一样。那时她站在塔主身边,看着每一个被正式收录的术构浮现、归档、铭刻进核心资料库。
现在她不是站在术主身边,而是一个人来。
屏幕上浮现授权提示:
「当前操作将同步进入核心术语级观测库 · 是否授权以家族层级签署?」
她沉默了一会。
然后点下确认。
术盘中浮现出一枚虚线章印,与她佩章完全重合。
系统识别为:
「授权身份:伊岚?纳因特?塔心侧脉 · 曾登记为塔主继承候选人」
「当前状态:冻结中」
操作完成后,屋内恢复安静。
她没有再多留,收好记录卡片,关掉术台。
临出门时,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块术石。那是她曾梦想抵达的位置——术语石下的记名权。
她现在终于能为别人记录一笔了。
但那笔,不属于她自己。
她走出术痕密室,身后那道石门缓缓闭合,术盘上的识别光一点点熄灭,像一段历史被再度关回封页。
长廊外的空气冷得清醒,风从塔缝中穿过,拂过她的发梢与袖口。
她没急着走,而是站在那片黑石地砖上,抬头望了望塔顶。
灯光从上方某层隐约洒落,在她脚边投下一道长而浅的影子。
脚步声没有回音,墙上没有任何记名——她喜欢这一段路,没有人会喊她的全名,也不会有人突然叫住她问一句“你是哪个家的”。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旧术团识别纸,边角泛黄,折痕很深。
那是她十五岁时第一次作为“候补继承人”进入塔主层时印下的,纸面上还有她的名字——完整的家族标记、分支编号与身份等级。
那时她的名字后还写着两个术团术语:“列席者”“观察期”。
那场观察,持续了三年。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她没有撕掉那张纸,也没有折回口袋,只是抬手点了点那串陈旧的术号,低声说:
“不是你不够稳,是他们不想看见你。”
说完,她轻轻将纸递入塔侧的信函转送口。
那是一种旧式术函传送装置,用于将封存文件自动送入塔底回收室。
她没有盖章,没有写收件人。
但她知道,塔会知道它来自谁。
她站了一会,最终走向上层。
沿着塔心绕梯慢慢上升,穿过两段封锁门,一步步往外走。
术塔的内环光线渐渐明亮,她的脚步仍不急不缓。
伊岚从来都不是为了争什么,而是为了确认她自己:
——她不是被术团留下的那个人。
——但她选择留下那个该被记下的人。
术塔主层,东侧数据观察室。
这里常年不开放,属于“术团自动系统反馈”的处理节点,无专人值守,仅有两台古老的识频台与一座半自动记录镜环。
此刻,镜环正缓缓旋转,表面浮现出一段刚刚结束的操作记录:
【SDF–记录编号 97–B】
手动存入结构:Seura
授权路径:冻结权限 · 家族层级 / 伊岚
系统反馈:己登记 · 非阻断 · 留痕确认
旁边的术频终端闪了两下,弹出一行注释:
“冻结身份操作 · 视为越权接入 · 是否启动议审标记?”
系统沉默了三秒。
最终缓缓熄灭提示。
没有启动议审。
没有警报。
只是将那份“越权操作”保存进了塔主层的延迟审查队列——一份通常只用于保留不方便现在处理的事的列表。
在这个列表里,己故术主的几个旧印仍在排队审查。
现在,伊岚的名字被加到了它们后面。
塔外的风吹拂着塔顶的光晶护层,光影从上层首线滑落,折射在墙面,微微颤动。
伊岚站在北环望台,扶着栏杆向外看。
那是一段她小时候最喜欢来的地方,能看到塔下半个城,能看见术团印墙在阳光下泛光,能看见那些从没喊过她名字的人走进走出。
她站了一会,轻声说:
“我本来不打算回来。”
风拂过她的指尖。
她握紧栏杆,语气更低一点:
“但她来了。”
“她不是我。”
“她也不该变成我。”
身后,塔主层某间私密室的术图记录器缓缓熄光。
长老席里一人轻轻敲了敲木桌,无人作声。
他只是慢慢地说了一句:
“看来,她还是打算走一遍我们没走完的那条路。”
伊岚转身,披风掠过台阶。
她没有回首,也没有等谁叫她。
她只是向下走,走回那群她陪着走进术塔的人中去。
她没有等塔再一次承认她。
因为她己经不再需要它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