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缠绕在山腰,像被人用术线一针一线缝在风里。
魔导车驶出最后一段岩路,轮胎碾过碎石与半枯的藤蔓,稳稳地停在一片较为平整的洼地上。前方再无路牌,也无信标提示,只有一层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屏障,正横亘在山脊与林地之间。
艾尔温熄火,下车。
他的靴底踩在的石面上,发出一声轻响。风带着淡淡的松脂味从术场中拂来,略低于体温,却不寒。更像是某种熟悉的气息,在确认来访者的身份。
“己经到了?”西娅的声音从后排传出。
她抱着肩从车内探头出来,看了一眼远方那片起伏不定的雾层,似乎想确认这到底是自然地貌还是术场异象。但她没有说出疑问,只是皱了下眉。
“这是术团外缘。”艾尔温点了点头,“从现在起,不属于帝国,也不属于联邦。”
“只属于他们自己。”
西娅跳下车,轻巧地落地,随后又回身去扶出一件外披。那是伊岚的。
伊岚正坐在副座上没动,手里还拿着昨晚画过的那份旧地图。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起身,而是盯着窗外那层若隐若现的术墙看了好一会儿。
“你不下去看看?”西娅把披风递给她。
伊岚接过外披,没有回答,动作很轻地披在肩上,像是某种进入仪式的一部分。
“这道风,有点旧。”她低声说。
“你认得?”艾尔温问。
她摇摇头,眼神却没有否认的意味。
“只是觉得——很多年没走这条路了。”
诺尔也下了车,怀里依旧抱着护核,小半张脸还埋在衣领里。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吵着问“到了吗”,而是出奇地安静。她站在伊岚旁边,望着前方那片没有边界线的山坳,护核在她掌心悄悄泛起微光。
“它在动。”她低声说。
乔尼的声音从艾尔温腰侧的终端响起:“术频同步开始了。是主动反应。”
“结界反过来认人了?”西娅皱眉。
“是她动得比结界早。”乔尼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不过这种反应……通常只会发生在术团内部成员身上。”
“但她不是。”艾尔温说。
话音落下时,诺尔却轻轻拉了拉伊岚的袖角。
“这里……你来过吗?”
伊岚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
她只是轻声道:“有些地方,你进了之后,就得用自己的方式走出来。”
风从术墙深处吹来,带着一种不属于山野的律动。
不是风速的问题,而是它的方向永远固定,像是由某种术式牵引出来的气息,不曾分岔,也没有乱流。它穿过每一处岩石缝隙与地表的凹陷,沿着不可见的术轨线流动,好像整个区域都被预设好了呼吸节奏,而他们,是误入其中的外来词句。
诺尔站在那风的正面,脚尖刚好踩在术墙边缘的某处术痕之上。
她的眼神没有害怕,却极为专注。像是耳边真的传来什么声音,她听得很认真,连呼吸都放轻了。
“它在说什么?”艾尔温问。
“它……问我是谁。”她轻轻答,“但好像也不是问。”
“术墙会感应术核,”乔尼接口,“尤其是构型未定、仍在增长中的结构体——它们彼此之间会产生共鸣,像是——”
“像是初次听到熟悉的名字?”伊岚打断了他的话。
她并没有靠近术墙,而是站在离诺尔三步远的位置,双手抱臂,披风微敞。她没有做出任何术式动作,也没有露出随身印章,但她的神情却变得有些复杂——不是焦虑,而是某种不便言明的沉重。
“这道术墙的风,会辨认名。”
“所以你说我们‘不是术团的人’,它会拦我们?”
“不是所有的术墙都拦人。”她缓缓道,“术团的术墙不会封住一个‘准备进入的人’,但会拦住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诺尔听见了这句话,回过头来,轻轻抱紧了护核。
“可我己经有名字了。”
“是你叫出来的吗?”伊岚问。
“……是的。”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声音虽然不高,却没有一丝犹疑。
空气像是应答了一般,术墙泛起一圈极淡的波纹,沿着风的轨迹缓缓外扩,首到没入山林边缘。那光不是攻击,也没有热量,只是一种仿佛在“接收”回应的扩散脉冲。
“她的术核结构正在稳定。”乔尼低声说道,“护核同步度提升到了27%,还在上升。”
“但墙还没有让我们过去。”西娅道。
“术墙从不说‘可以’或‘不可以’,它只认声音。”
伊岚说这句话时,脚下轻轻移动了一步。她没有靠近诺尔,而是从自己随身的腰带布袋里取出一枚细小的金属针,极薄、极短,没有光泽,只是表面刻着一道旋转的环纹。
她没有展示,也没有说明。
只是把那枚针插进了靴侧的缝隙里,然后低声说了一句:“我们不需要术墙开口,它早就听见了。”
艾尔温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只是往前踏了一步,与诺尔并肩。
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像是在比对两个名字的结构——一个成熟,一个尚未完成。没有拒绝,也没有允许,只是继续吹,像是一场漫长又安静的对话还在进行中。
“它还在听我。”诺尔忽然开口。
“你要说吗?”艾尔温问。
“……我要等它先开口。”她回头看他一眼,语气十分认真,“我想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在说我。”
艾尔温轻轻点头,没有再追问。
而就在这时,山坳之上,一群飞鸟忽然掠过远空,朝着术墙那边折返飞起。它们没有穿越那道风线,而是在靠近边界时瞬间折转,像是提前感知到了什么。
阳光从山脊另一侧倾斜下来,还没穿透雾层,只在术墙边缘映出一道极淡的轮廓线,像是谁用术笔描出的一笔未收尾的痕。
西娅走上前几步,踩在靠近诺尔左侧的术痕边上。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头看着女孩脸上的表情。那不是迷惘,也不是畏惧,而是某种她很少在这年纪见到的东西——像是孩子在等一封迟到很久的回信。
“你知道你在等什么吗?”她终究还是开口了,语气轻得像风边碎石落地。
“……不知道。”诺尔答得很坦白。
“那你为什么不回头?”
诺尔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没有怯懦,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因为我觉得,它快开口了。”
西娅轻轻吸了口气,没再追问,只是退后一步,站回伊岚身旁。她用下巴指了指诺尔,低声说:“你们亚米尔人都这样吗?等一面墙开口比等人还耐心?”
伊岚没有立刻答。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术墙那一层淡不可见的气膜上,仿佛透过那片透明的结界,她能看到某些别人看不到的线条。
“不是所有人。”她慢慢开口,“但在这里长大的人,都会知道一件事——你不急,它就不会赶你。”
“那她算是这里的人吗?”
伊岚没有看西娅,而是看了看诺尔,又看了看护核中微微浮动的术光。
“现在还不算。”
她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
“但她己经不是‘外面’的人了。”
他们沉默下来。
艾尔温站在最前方,没有回头,只是任风吹过发梢与袖口的空隙。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催促诺尔,更没有问术墙什么时候开路。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一个人决定该走哪一步。
“它退了。”诺尔忽然小声说。
没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她指着术墙左下方的一处凹陷边缘,那里的风纹原本像漩涡一样内卷,如今却缓缓向两侧分开了一点点。那道光线变得不再封闭,虽然不明显,但确实在移动。
术墙没有消失。
可它松了一点。
“它听见我了。”她说。
没人再怀疑她这句话的真假。
因为那道风,的确不再挡住她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