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提耶洛镇己过去两小时。
夜幕低垂,咒铃的回音早己被甩在风后。脚下的咒轨道像一条沉默的蛇,横陈在旷野之中,斑驳铁皮被夜光反射出锈青色的光泽。
远处没有灯。
只有月亮——那是一种泛蓝的淡银色月亮,照在被魔素洗过的土地上,使每一块岩石、每一株枯草都像被赋予了静止的灵性。
他们没有开车。
在他们离开镇子的那一刻,魔导车就被艾尔温亲手锁在提耶洛边境的货栈里。
“它太醒目了。”他当时说,“跑不过通缉令。”
诺尔回头看着那辆被尘沙磨得模糊的车身,轻声问:“可是它不是你最喜欢的车吗?”
“它从来没听我的话。”
“跟你有点像。”
他没接话,只是低头锁好引擎舱,最后看了一眼那副锈迹斑斑的机壳。
一辆车走过很多地方,但有些地方,不适合回来。
于是他们选择步行。
夜风从铁轨边的草堆里吹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诺尔踩在铁轨边,鞋底蹭着碎石,“咯啦咯啦”地响。她走得慢,但不抱怨。
“脚不舒服?”艾尔温问。
“没有,我在听声音。”
“这有什么好听的?”
“石头会响,草不会响。”
他试着走了一步,石子滚动发出“咔”的一声;又侧身踩进干草堆,果然安静得像睡着了。
“……你真听得出。”
“你走路很响。”
“那你走路像猫。”
“我喜欢像猫。”
“那希望你不会像猫一样半夜咬我脚。”
诺尔没接话,只低头继续走,脚步节奏微妙地和艾尔温保持着半个身位的间距。
风顺着轨道吹过,像是在这段古老的咒线路中找寻着曾经流动过的魔素轨迹。
忽然,布丁发出一声极轻的“滴”响。
诺尔停下:“它又亮了。”
布丁的胸腔位置,蓝光如心跳般一闪一闪。
“它在探测。”乔尼说,“轨道上有残留魔素,活跃度高得异常。”
艾尔温蹲下查看布丁,那个小小的魔偶眼睛中也泛起了蓝光,看起来不像‘运作’,而是‘回应’。
“你觉得它记得路吗?”诺尔问。
“它记得它该走哪条路。”
“那我是不是走错了才不记得东西?”
他没立刻回答,只拍拍布丁的脑袋,起身继续往前走。
他们翻过一道低丘。
视野瞬间打开。
那是一整片沉寂的原野,咒轨道顺着斜坡延展出去,一首没入远方雾光之中。高草丛中散布着一根根锈蚀的金属骨架,那是旧铁路换能塔残骸,如墓碑一般伫立在星光下。
诺尔轻声:“好多塔……”
“过去全是能量枢纽,现在只剩空壳。”
“它们还会再启动吗?”
“需要很多魔素。”
她没接话,只用布丁的脚轻碰一根塔腿,仿佛在跟沉睡中的什么道别。
他们在一块倒塌的咒能锚石旁稍作休息。
石面残留的符号早己看不清,却像是某种被遗忘的语言,仍在等待人来解读。
“布丁亮得厉害了。”诺尔低声道。
它的胸口光圈正缓缓旋转,像是与远方某种波动同步。
“我感觉它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开关。”
艾尔温没有回应,手掌落在咒轨边的冷铁皮上,感受到隐约的震颤,像是从地底透出的脉搏。
“我们走了多久?”诺尔问。
“差不多六公里。”
“那我们算不算走出镇子了?”
“走出去了。”
她点点头,抱着布丁靠着石头坐下。
“以后我们是不是也会像这些塔一样,被人忘记?”
“如果不想被忘,就别停。”
她想了想,轻声问:“那如果一首走,路会不会走没?”
“世界比你想的大。”
他抬头望天。
夜空中,星星开始多了起来,魔素粒子浮动在低空层,像流星被定格在空中,隐约可见一丝一丝的银白弧线。
他们沉默地看着那片天,像是在等风告诉他们下一步去哪。
又走了一段后,前方出现一座坍塌的传送环遗迹。
那是古代跨域运输装置,高达数十米,如断裂的星门一般倾斜在荒地上。
咒文刻痕依稀可辨,边缘布满金属荆棘与断裂触须般的供能接口。
“欢迎来到世界的另一端。”艾尔温说。
“你说这边有谁吗?”诺尔问。
“没人,是最好的。”
“可你不讨厌人。”
“我不信人。”
“那你信我吗?”
“我信。”
“你骗人。”
“但你没信。”
“我信你在骗我。”
他没再反驳。
两人坐在传送环下,风穿环而过,吹起咒文残响如碎语。
布丁突然再次发出模糊的低频波动。
像某种回应,或者召唤。
诺尔将头贴在它胸前,轻声说:
“它在做梦。”
艾尔温看着她,夜色中,魔素在她发梢流转微光。
那是旅途的第一道光。
他们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