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景仁宫内。李月林跪在青玉砖上。皇后指尖的护甲正敲着一幅泛黄画卷。
画中的少女簪着红梅立在雪中,眼尾朱砂痣灼得她眼眶发疼——她又想起三日前梅林里,皇帝虚点着她那颗痣说"你这双眼…"时的神情。
"这是淑妃及笄时的画像。"皇后指尖抚过画中人身后的梅林,"那年皇上为替她折这枝梅,险些废了右手。"
昨天梅林遇见皇帝伸手,右手腕间确实有道狰狞旧疤。
"本宫不妨首说。"孟弗如突然掀开画轴,"孟家要你借这张脸,怀上龙胎。李月林低着头不敢看孟弗如的神情。"孩子记在本宫名下,江南盐税亏空便一笔勾销。"
李月林猛然想起梅林那日。
皇帝玄色的大氅扫落红梅,暖意裹着龙涎香在上方笼住她:"月林可知,朕初见晚枝时......"他对她笑了一下,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偏了半寸。"
出景仁宫后,越晨霜看她精神恍惚,也不便说什么,便带着她绕过荷花池回宫。
只见华贵妃的仪仗迎面而来。她们躲闪不及,许倩倩的目光如刀,剐过李月林头上的红珊瑚簪子:"本宫当是谁呢,原是偷人旧物的赝品!"
她带着镶金护甲的手突然勾起李月林下巴,丹蔻染红的指尖抵住那颗朱砂痣:"这点把戏也敢班门弄斧?"力道大得几乎掐出血痕。李月林慌忙跪下。
"贵妃娘娘息怒。"旁边缓缓走出来一个蓝衣女子,是宁妃云妙仪。"皇上昨日还夸欣贵人烹茶的手艺,说是......"她故意顿了顿,"颇有故人之风。"
许倩倩猛地甩开李月林:"好个故人之风!本宫倒要问问皇后娘娘,教出这般狐媚子是什么规矩!真当皇宫是她孟家的不成!"说罢气冲冲的就走了,留下李月林在原地跪着。
养心殿内。
谢晦安执朱笔的手顿了顿。丞相孟睿呈呈上的奏折里夹着江南盐税账目,蝇头小楷写着"李恪"二字——正是李月林之父。
这账目与他私查的不符。联想到李家塞进宫的女儿,不难知道这是为什么。
与孟家的一个交易罢了。
"江南春汛将至,爱卿以为河道总督人选......"帝王含笑抬眼,腕间红绳从龙纹袖口滑出。
绳结己褪成暗褐色,却仍能看出原是用金线绣的并蒂莲。
孟睿呈躬身时,官帽下的白发刺得谢晦安眯起眼:"老臣以为,当派工部侍郎王衍。"
"王衍?"谢晦安着血玉扳指,又是丞相旧部,这老匹夫真是没完没了。
不过王衍也正是他想要派去江南的人选,此人有些治理水利的能力却颇贪财,能解决河道问题也势必能抓住丞相的小辫子。
丞相推出此人,想来也是被江南盐税整的焦头烂额。
"准奏。"
孟程睿退下时,谢晦安忽然轻叹:"皇后近日小病不断,颇有些头疼脑热,丞相不妨多去看看。"
今日看到李恪罪证,他忽然又想起那年。
晚枝为护他徒手抓住毒箭,鲜血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流,弄湿了她腕间的红绳。而今她腕上戴着新贡的翡翠镯,却再不肯碰这旧物。
谢晦安踏进翊坤宫时,沈晚枝正对着镜子生闷气。雪狮子猫叼着半截红绳跃上镜台。那是她今晨故意从柜子里翻出来扯断的,与谢晦安腕间那根本是一对。
"皇上真要纵着那赝品?皇上也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她突然转身,广袖扫落青瓷瓶,朝皇上狠狠掷了一个杯子。
谢晦安倚着门框轻笑,"不过是个会喘气的摆设,模仿的也是拙劣,皇后想来也是病糊涂了。"他执起剪子绞断烛芯。
“晚儿因为这个生气,我很高兴。”他边絮絮说着新贡的东珠要给她镶鞋面,边抱着她踏过那些青瓷碎片,问她的侍女她今日食了多少。
谢晦安折腾了一宿才睡下,沈晚枝赤足走到内殿,雪狮子猫正伏在镜台上打盹。
她对着铜镜摘下翡翠镯,腕间的红痕在烛光下宛如朱砂痣一般。
"娘娘,皇上赐的补药......"
"浇了那丛湘妃竹。"她将药盏掷向窗外,紫参须黏在竹叶上。
镜中忽然好像浮现出谢晦安的身影。他执起她妆匣里的旧红绳,声音浸着温柔:"当年你说要朕用一辈子来还......"
沈晚枝垂眸掩去冷笑。五年前他娶孟家女那夜,他的绳子被她扔进炭盆,烧焦的并蒂莲早成了灰。
而今他腕间戴的,不过是尚宫局仿制的赝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