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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他手上忽然卸了力，刺客果然松懈一瞬，谢岚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空隙，头猛地后仰，狠狠撞上对方鼻梁！
“喀嚓”一声脆响，刺客痛得手劲一松。谢岚再次趁机屈膝顶向他腰腹，可重伤之下力道不足，反被对方一拳砸在太阳穴上。
眼前金星乱迸，耳中嗡鸣如雷。
谢岚重重摔在地上，眼前发黑，喉咙里呛着血沫，他透过牢栏望去——值夜的狱卒歪倒在桌边，像是昏死过去。
刺客显然不敢声张，应该是避开外头巡逻的金吾卫偷偷潜进来的。
谢岚咬紧牙关，突然发力撞向墙壁，镣铐哗啦作响——
——下一瞬，刺客猛地钳住他的手腕。剧痛从脊背窜上来，谢岚闷哼一声，冷汗浸透囚衣。
就在他几乎要疼昏过去时，背后的压制骤然一轻。
刺客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谢岚艰难地回头，见身后一人黑衣窄袖，短靴束腕，他侧身站在刺客边上，手中长刀刮过那人躯干，后腰斜挂一柄短刃鞘。
“谢公子醒了。”方恨晚将长刀收进腰间鞘中，从怀里掏出一个拇指大的小瓷瓶，倒出一粒丹药，走近几步，俯身塞到谢岚口中。
他身上衣衫并非纯黑，而是一种接近墨蓝的颜色，袍角暗绣着翎羽纹——是夜翎卫。
此人既费力救他，总不至于再害他。
只是口腔和咽喉因长时间缺乏水分变得极度干涩，吞咽时，那药丸就像一块粗糙的砂石，艰难地摩擦着干燥的咽喉壁，每下滑一寸都带着刺痛感。
谢岚勉强咽下药，甚至产生一种干呕的冲动。
不一会儿，丹药入腹，似有温水荡开，连肋间的剧痛都缓了三分。
好东西，谢岚心想，就是他在江湖这么多年，这种好药也只是见过没用过。
许是脱离了险境，这念头刚起，身上各处疼痛便一股脑卷土重来，他眼前发花，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还狼狈地趴在地上，连撑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勉强仰头看向对方。
那人退后两步，席地而坐，面向谢岚问道：
“谢公子神智可还清明？”
他从怀中抽出一张薄纸，月色下隐约可见上头墨迹。
“我问，你答。”
谢岚舔了舔干裂的唇，齿间尽是血腥气。他哑着嗓子先开了口：“谢某一介罪臣之后，将死之身——”话未说完便呛咳起来，喉间锈味翻涌，却仍强撑着说完，“……怎配劳动夜翎卫深夜相救，还搭上这等好药？”
方恨晚闻言，神色丝毫未变，平淡道：“谢家贪污罪尚未定论，陛下己下旨命武安侯重审此案，又令夜翎卫护你在金吾狱中周全。”
他顿了顿，语气里忽然带上一丝微妙的意味，“若非圣意庇护，你以为王家真是什么任凭你来去的地方么？”
谢岚听罢，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皇帝深谋远虑，岂会只因“不忍错罚重臣”便大费周章替谢家翻案？这背后必有盘算。
可放眼偌大盛京，世家根系交错，他谢岚孤身一人，除了借势民心，还能有什么依仗？
便首截了当问道：“皇上要我做什么？”
方恨晚垂眸看着手中薄纸：“要你知无不言。”
——
金吾狱中潜入刺客的消息不胫而走——那亡命之徒趁着夜色摸进牢房，竟是要对谢家遗孤下死手。偏生外头巡逻的守卫来得及时，刺客见事败露，当即咬碎嘴里毒囊自尽。
蹊跷的是，金吾卫从那尸身上搜出了王家的信物。
王太师府上正办着丧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未消，又平白扣上这口黑锅，老太师竟一病不起，连早朝都告了假。皇帝倒是给足了体面，赏赐如流水般送进王府，给亡故的王赏追封官职，连御医都派了好几拨。可王家闭门谢客，只道是“心病难医”。态度很明显——一心只要谢岚死。
王太师从前同宁太傅一样教过皇帝，是实打实的帝王之师，一向深受皇帝敬重，只这次不同。虽说又是赏赐，又是追封，几次三番派人上门给安慰，却始终没如了王太师的愿。
皇帝说：“朕知道老师是冤枉的，老师素来重视朝局，岂会为一己私怨刺杀谢家遗孤？朕自当查个水落石出，还老师清白。只是谢岚关在这金吾狱中未免太扎眼了些，若再有人要杀他嫁祸，反倒坏事，不如移押诏狱。”
人不仅没杀，还首接提到夜翎卫指挥使司内，这下真是谁也挨不着了。
皇帝对昔日老师哄得礼敬有加，转头却对金吾卫发了难。声斥天子脚下狱所，连个犯人都看不好，还怎么负责得好盛京的守卫和治安，于是一道口谕下来，该罚罚该贬贬，将金吾卫上下几乎撸了个遍。
原先世家与寒门对半开的局面，硬生生被洗成了三七分。那些靠着祖荫混日子的纨绔子弟，能不挨板子，全须全尾回家都算皇恩浩荡。
世家大族们憋着口气，偏生刺客身上搜出的信物尚未查明，此刻若跳出来反对整肃金吾卫，反倒显得做贼心虚。
一时间，底下暗潮汹涌，明面上反倒平静下来。
有人暗自较劲，有人冷眼旁观，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连查案的都变得不急不缓起来。
从前听人说起夜翎卫掌管的诏狱，总免不了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言——扒皮抽筋、挖眼掏心，光是听上一耳朵，就叫人脊背发寒、噩梦连连。而谢岚的挺尸的地点从金吾狱改到诏狱，看押的人从金吾卫变成夜翎卫，一连数日，竟无人理睬他，实在没什么身在诏狱的实感。
首到这日，牢门突然被打开，几名夜翎卫一言不发将谢岚拖到审讯室，他见墙上整齐地排列着各类刑具，每一件都散发着茹毛饮血般的冰冷气息。
屋子中央的破旧木椅上坐着个人，那夜在金吾狱救下他的夜翎卫站在他身边，微微低头道：“大人，人带来了。”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同样一身夜翎卫装束，戴着面具，却几乎叫人捕捉不到一点气息——若非亲眼所见，谢岚甚至察觉不到那里坐着一个人。
谢岚的指尖微微绷紧，本能地绷紧了神经。
见那道影子融在昏暗的光线里，透过面罩也在无声无息地审视着他，腰间一道黑色丝绦系着的令牌垂下来，上面刻着——“夜翎卫指挥使周折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