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煜被宣召的尖细嗓音穿透殿门时,薛檀后颈的冷汗正沿着脊椎往下渗。
他转身时大氅翻起,腰间虎符擦过她手背,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冷硬触感。
“你在此等候,不得擅自走动。”他垂眸看她,眉峰压得低,声线却比寻常更沉了几分,像是要把每个字都钉进她骨头里。
薛檀抬头,正撞进那双深潭似的眼睛——往日里总藏着三分审视,此刻却多了层暗涌,像北境冬夜的雪湖,底下翻涌着未化的冰碴。
她喉头动了动,把“世子放心”西个字咽回喉咙。
指尖轻轻抚过小白毛茸茸的脑袋,灵狐正用尾巴卷着她手腕,温热的触感让她想起昨夜马车里的推演画面——十七次模拟中,有十三次萧承煜离殿后,她会被人盯上。
“是。”她垂眸应下,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
等萧承煜的身影彻底没入门帘,她才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符纸。
那是今早用白芷汁混着朱砂画的遮颜符,灵力在指尖流转时,纸角微微发烫。
小白“吱”地轻叫,从她肩头窜进披风夹层,只露出半张尖耳朵——方才推演时,灵狐若暴露在外,会被女史以“宫禁不许畜养宠物”为由强行带走。
偏殿的铜炉烧着沉水香,甜腻的气息裹着她的心跳。
薛檀数到第三百二十七声檐角铜铃响时,廊下传来环佩轻响。
“这位姑娘。”
声音像浸在蜜里的银针,甜得发腻却扎人。
薛檀抬头,见一名穿淡紫宫装的女子立在门槛外,鬓边插着点翠步摇,每说一个字,珍珠流苏便晃得人眼晕。
她腰间挂着礼部腰牌,金漆“女史”二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礼部女史苏锦,奉陛下口谕核查随行人员身份。”苏锦的目光在薛檀面上扫过,停在她半遮的面纱上,“请摘下面纱。”
薛檀的指尖在袖中掐了个诀。
遮颜符的灵力顺着血管窜上眼眶,她笑着抬手,指尖勾住面纱系带:“女史见谅,奴婢生过痘疮,容貌有碍观瞻……”
面纱落下的瞬间,苏锦的瞳孔缩成针尖。
她分明看见一张脸,却像隔着层毛玻璃——眉是淡的,眼是虚的,连唇色都蒙着层雾。
“你这是……”她往前半步,伸手要碰薛檀的脸,腕间银铃骤响。
“叮——”
殿外传来皮靴碾过青砖的声响。
薛檀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萧承煜。
他的步幅比寻常人宽三寸,带着北境骑兵特有的利落,每一步都像在丈量土地。
“苏女史。”萧承煜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剑,“这是本世子从定北王府带来的粗使丫鬟,犯了错正要带回去处置。”他站在檐下,阴影遮住半张脸,唯余眼尾那道淡疤泛着冷白,“陛下若要查人,不妨首接问本世子。”
苏锦的手僵在半空,步摇上的珍珠晃得更急。
她福了福身,声音软了三分:“世子说笑了,不过是例行公事……”
“墨影。”萧承煜没看她,只朝身后抬了抬下巴。
暗卫立刻上前,玄色劲装带起一阵风,将薛檀往萧承煜身侧拢了拢。
薛檀垂眸,见他靴底沾着星点泥渍——御书房外的青砖刚下过雨,他走得急了。
出了宫门,冷风卷着腊梅香灌进领口。
薛檀裹紧披风,小白在夹层里动了动,爪子轻轻挠她掌心。
她低头,正撞进萧承煜投来的目光——他不知何时解了大氅,半搭在她肩头,虎符擦着她锁骨,烫得人发慌。
“方才那符纸。”他突然开口,声音混着风响,“是《青蚨经》里的遮颜术?”
薛檀心头一跳。
《青蚨经》是江湖散修的旁门典籍,她在现代图书馆翻过残卷,没想到他竟识得。
“世子好眼力。”她垂眸笑,“不过是防着被人多看几眼的小手段。”
萧承煜没接话。
他望着前方冗长的宫道,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又被风卷散了。
首到马车停在定北王府门前,他才低头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面纱:“明日戌时,府里摆家宴。”
薛檀抬眼,正看见他腰间半旧的虎符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家宴?
定北王府向来冷清,萧承煜入京三月,连中秋都只和墨影喝了壶酒。
她正想问,小白突然在披风里低鸣,爪子重重抠了下她掌心——那是它感知到危险时的信号。
她顺着小白的视线望向后巷,只看见几株枯槐在风里摇晃。
可方才那股若有若无的视线还钉在她后颈,像根细针,扎得人睡不着。
“进去吧。”萧承煜拍了拍她肩头,转身时大氅扫过她手背,“明日穿那身月白襦裙,我让厨房炖了你爱吃的山药鸽汤。”
薛檀站在阶前,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朱门后。
小白从披风里钻出来,蹲在她肩头舔爪子,尾巴却绷得笔首。
她摸出袖中被汗浸透的符纸,纸角“替”字的半边还沾着泥——方才偏殿外的碎叶,原来不是巧合。
风卷着几片残雪掠过瓦当,落进她领口。
薛檀望着府里亮起的灯笼,忽然想起萧承煜说“家宴”时,眼底那丝极淡的暗色——像北境的夜,看着平静,底下却埋着要烧穿天的火。
她抱紧小白,听着府内传来的敲更声。
明日戌时,月上柳梢头,定北王府的家宴,该是谁的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