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垃圾箱旁的50美元
清晨的洛杉矶后巷
冰冷，坚硬，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腐气味首冲鼻腔。
陈默猛地睁开眼，不是熟悉的出租屋天花板，而是一片被油污浸染成深灰色的、模糊晃动的天空。后脑勺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把钝斧在颅骨里反复劈砍。这不是宿醉，更像是灵魂被硬生生从某个躯壳里扯出来，又粗暴地塞进了另一个狭小、冰冷、濒临崩溃的容器。
“呃…”一声压抑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来。
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钻进骨髓，身下是凹凸不平的硬地。他挣扎着动了动，才发现自己蜷缩在一排巨大的、嗡嗡作响的商用垃圾箱后面。腐烂的食物、馊掉的牛奶、还有一股浓烈的尿臊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无孔不入地包裹着他。
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冰冷的疼痛汹涌而来，强行灌入他混乱的意识：
一个也叫陈默的华裔留学生。父母双亡，耗尽微薄积蓄远渡重洋，追逐所谓的“美国梦”。学业无成，签证即将过期，像只迷路的蚂蚁在洛杉矶这座钢铁丛林里挣扎求生。昨天，被那个眼神贪婪、唾沫横飞的黑心房东，连同他那点可怜的家当，一起粗暴地扔到了街上。饥寒交迫，最后一点力气耗尽，一头栽倒在这条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后巷里。
而他自己…前世，一个同样名叫陈默，在格子间里熬秃了头、代码写到吐、剧本塞满抽屉却无人问津的IT工程师兼扑街编剧。郁郁不得志，最终倒在了某个加班的深夜…然后，就在这里，在这具同样叫陈默、同样被生活捶打到泥泞里的躯壳中醒来。
前世的憋屈、不甘、被时代浪潮淹没的窒息感，与此刻这具身体濒死的冰冷、饥饿、以及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绝望，瞬间重叠、融合、爆炸！
“嗬…嗬…”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垃圾腐败的腥气。强烈的求生欲像野火一样在冰冷的废墟里点燃。他用尽力气，颤抖的手指伸进牛仔裤唯一的口袋。
指尖触碰到一张粗糙的纸片。
他几乎是虔诚地把它掏出来——一张皱巴巴、边缘磨损、几乎被汗水浸透的绿色钞票。五十美元。在这个纸醉金迷的都市，这是买不到一顿像样晚餐的废纸，却是此刻他全部的世界。
紧接着，指尖碰到了另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他把它掏出来。
一部手机。
杂牌，SunnyMax。屏幕像被重锤砸过，蛛网般的裂痕从右上角蔓延开，几乎覆盖了整个触控区域，裂痕深处闪烁着微弱的光。后壳的廉价塑料己经掉漆，露出底下灰白的底色。它躺在陈默沾满污渍的手心里，像个被遗弃的、奄奄一息的垃圾。
他用力按住侧面的电源键，仿佛在按压一颗濒死的心脏。
屏幕艰难地亮了一下，刺眼的白光在裂痕中扭曲，随即迅速黯淡下去。残存的电量图标闪烁着刺目的红，旁边是几个模糊的数字：**2%**。屏幕顶端，一行小小的、却无比清晰的白色字符，像冰冷的判决书：
**2014年4月1日。**
愚人节。
老天爷开的这个玩笑，真是又大又冷，还带着垃圾箱的酸臭味。
前世郁郁不得志的憋闷，此刻深入骨髓的冰冷与饥饿，还有这具身体残留的、被碾碎尊严的痛苦…所有的情绪在胸口翻腾、冲撞，最终被一股更原始、更野蛮的力量强行压了下去，淬炼成一点冰冷的、燃烧着狼性的狠厉。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尝到了铁锈味和尘土味。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近乎野兽般的嘶鸣，眼神却像在暗夜里点燃的炭火，穿透肮脏的后巷，死死盯住远方模糊的城市天际线。
“老天爷…”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玩笑开得真他妈绝…”
他攥紧了那五十美元和冰冷的破手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这两样微不足道的东西捏碎，榨出最后一点生存的可能。
“但也给了我重来的机会。”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和钢铁的意志，“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
破败汽车旅馆
五十美元，在2014年的洛杉矶，只够在“星光汽车旅馆”（Star Motel）——一个名字充满讽刺、霓虹灯管坏了一半、招牌上“STAR”只剩下“TAR”在闪烁的地方——换来十二个小时的廉价避难所。
房间号是13。霉味是这里的主旋律，浓烈得像是有了实体，混合着劣质消毒水和陈年烟味，顽固地钻进鼻腔，附着在皮肤上。墙纸是令人作呕的暗黄色，边缘卷曲剥落，露出底下可疑的污渍。一张弹簧塌陷、床单洗得发灰、印着可疑黄斑的床，一个摇晃的床头柜，一台屏幕布满雪花点的老式显像管电视，就是全部家当。
陈默把自己扔在那张散发着馊味的床上，身体里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了他的胃袋。他挣扎着爬起来，用房间里唯一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玻璃杯（杯沿也有裂纹），接了满满一杯自来水。冰冷、带着铁锈味的水灌下去，暂时压下了胃里的灼烧感，但饥饿感更清晰地咆哮起来。
他再次出门，用口袋里仅剩的几个硬币，在街角一个油腻腻的热狗摊买到了最便宜的一款——一根干瘪的香肠塞在同样干瘪的面包里，挤上大量的黄芥末酱和酸黄瓜碎。
回到13号房。他背靠着冰冷的、剥落的墙纸，坐在地毯上。没有桌子，热狗纸袋就是餐盘。他撕开包装，狼吞虎咽。粗糙的面包刮擦着喉咙，劣质香肠的油脂和浓烈的黄芥末酱混合在一起，味道刺激而廉价。他吃得又快又急，仿佛在进行一场关乎生存的战斗，几口就把那个难以下咽的热狗塞进了胃里，连掉在纸袋里的碎屑都用手指沾起来舔干净。
胃里有了点实在的东西，虽然感觉更不舒服了，但至少暂时不会因为低血糖而晕倒。冰冷的自来水再次灌下去，冲淡了口腔里劣质油脂的味道。
现在，唯一的资产，就是那部屏幕碎裂的SunnyMax。
他把它拿在手里，像考古学家审视一件刚出土的、破损严重的文物。屏幕的裂痕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每一次触摸都带来滞涩的阻力。他尝试解锁，卡顿感明显，老旧的低端处理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微弱嗡鸣。
摄像头：500万像素。在这个单反和智能手机摄像头飞速进化的年代，这参数显得格外寒酸。他随手对着肮脏的地毯拍了一张，屏幕上的预览图模糊不清，噪点严重，光线稍微不好就是一片混沌。
存储空间：32G，几乎被塞满了。他点开相册。原主“陈默”的痕迹扑面而来：大量模糊不清、构图凌乱的风景照——灰蒙蒙的天空、摇晃的街景、公园里失焦的松鼠；然后是密密麻麻的课堂PPT翻拍，字迹小得难以辨认；还有一些像素极低、表情尴尬的自拍，背景是宿舍或图书馆。一个失意、迷茫、试图用镜头抓住点什么却又不得其法的年轻人形象，通过这些劣质的影像碎片，无声地诉说着。
最后一点电量像沙漏里的细沙，无情地流逝着，1%。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那股混合着热狗、自来水和霉味的恶心感。必须利用这最后的电量！
旅馆提供的免费WiFi信号微弱得可怜，图标在屏幕顶端时隐时现，像个随时会断气的病人。他艰难地点开那个蓝色的YouTube图标。2014年的界面带着浓重的时代感，推荐的内容缓慢加载出来：
十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的Vlog博主生活片段，青涩的剪辑，冗长的开场白；
音乐MV，画面华丽但节奏相对舒缓；
游戏实况，主播语速平缓，缺乏后世那种爆炸式的剪辑；
美食探店，镜头晃动，没有快切和音效轰炸；
还有一些个人才艺展示、宠物视频……内容丰富，但普遍节奏偏慢，制作大多带着“业余爱好者”的质朴感。
陈默的手指在冰冷的、布满裂痕的屏幕上缓慢滑动，眼神却越来越亮，像在黑暗的矿洞里发现了的金矿脉。前世被海量信息轰炸的记忆碎片疯狂翻涌、碰撞、重组！
那些席卷全球、让无数人欲罢不能的、成本低廉的……
那些节奏快到让人喘不过气、三秒一个小高潮、五秒一个反转的……
那些剧情简单粗暴、狗血淋漓却又精准戳中人内心最原始爽点的……
“土味短剧！”
这西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识海中炸响！
他猛地坐首身体，背脊撞在剥落的墙纸上，发出闷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疯狂的、看到一线生机的激动！
北美市场！2014年！这片娱乐至死的土地上，此刻，竟然是一片未被开垦的、对“短平快”土味剧毫无抵抗力的地！那些被传统长视频、精致慢节奏内容统治的观众，他们的神经从未被如此简单粗暴地刺激过！
目光，如同实质般，死死钉在手中那部屏幕碎裂、电量即将耗尽的破手机上。
没有专业的摄像机？没有灯光？没有团队？没有资金？
“没有设备？”陈默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眼神里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和野兽般的凶悍。“这就是老子的设备！”
他抬起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狠狠地在布满裂痕的手机屏幕上擦了几下。蛛网般的纹路依旧狰狞，但屏幕下的微光似乎因此而清晰了那么一丝。
他紧紧攥着这冰冷的、廉价的、代表着他此刻全部身家和前世所有憋屈的“武器”，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低沉的声音在充斥着霉味的狭小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就用它，撬开这该死的美国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