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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刚挨着秦雨柔坐下，阶梯教室里嗡鸣的人声似乎就自动消了音。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中带着点阳光晒过皂角的味道，立刻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兜头罩住。
空调送风口就在他们头顶上方，徐徐吐出暖风。那微风像带着钩子，若有似无地撩拨着秦雨柔垂落在他椅背一侧的长发。几缕乌黑柔亮的发丝随着气流的拂动，时轻时重地扫过老王扶在膝盖上的左手手背。
那触感，极轻，微凉，像羽毛的尖端，又像带着静电的绒絮。每一次扫过，都清晰地唤起老王脑子里那条金色银杏小径上，发丝拂过臂弯的记忆。痒。从手背一路痒进心里，搅得他坐立不安，心猿意马。
她的胳膊肘搁在桌面上，离他很近。那件洗得柔软发白的淡蓝色卫衣袖口微微滑下，露出一截莹白细瘦的手腕，腕骨清晰小巧。手腕内侧的皮肤，在顶灯光线下透出几丝极其浅淡、几乎看不见的青色脉络，像工笔画里最细致的勾描。随着她翻阅讲义的动作，那截手腕在他眼皮底下微微晃动。
老王觉得口干舌燥。血液像被什么东西催着，奔涌着冲击着耳膜。教室的暖气开得太足，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忍不住往秦雨柔那边悄悄挪了半寸，鼻尖几乎要碰到她散落在肩侧的发梢。那缕缕幽香钻入鼻腔，带着温热的体温，无声无息地瓦解着他紧绷的神经。
一种轻飘飘的、踩在棉花糖般虚幻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他。像喝了太多劣质烧酒的后劲，一股热气拱上喉头。脑子一抽，嘴巴竟比意识快了一步。那句曾在无数个被冰冷现实碾压的夜晚、被他压在舌根下碾碎无数次的、对“女神”最卑微的妄想，就这么伴着一点粗粝的嗓音、混杂着他努力拼凑却依旧蹩脚的英文腔调，带着热气，首愣愣地冲了出来：
“You… you smell… really good, Qin.” (你…你闻起来…真香，秦。)
声音不大，但在两人之间这方寸之地，清晰得如同惊雷！
“真香”两个字像炸弹一样在老王自己的脑子里轰然引爆！
一瞬间，什么身份转换，什么留学生红利，什么人生巅峰，统统炸得灰飞烟灭！
眼前只有过去几年里，在无数个昏暗楼道、电梯口、甚至是大街上，那些女人惊恐、厌恶、如同躲避瘟神般的眼神！
“臭送外卖的靠这么近干嘛！”
“离我远点！汗味熏死了！”
“神经病啊！谁让你盯着我看的！”
尖利刻薄的话语夹杂着鄙夷的白眼，如同冰冷的冰锥，瞬间穿透了灵魂，将此刻沉浸在“马利克”身份里漂浮的老王狠狠扎回了冰冷的现实深渊！巨大的恐惧如同冷水浇头——性骚扰！被控告！被校方处理！失去一切！刚到手的神仙日子马上变成泡影！
他整个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后背汗毛倒竖！身体猛地往后一弹，试图拉开距离，膝盖“哐当”一声狠狠撞在前排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疼痛让他五官瞬间扭曲！
“I’m sorry! I didn’t mean…”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道歉的话像生锈的齿轮卡在喉咙里，老王急得脸都白了，冷汗瞬间从额角和脖子上冒出来，黏腻腻一片。他甚至不敢看秦雨柔的脸，深棕色的瞳孔因为过度惊吓而紧缩成针尖。
完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后排模糊的讲课声传来。
下一秒，预想中的耳光没有落下，想象中冰冷的斥责也没有劈头盖脸砸来。
老王僵硬地、如同生锈的发条般，一寸寸抬起视线。
秦雨柔正侧着脸看他。
她那白皙干净的脸颊上，竟没有预想中的羞怒，反而浮起一层极其浅淡的、如同初春桃花般的红晕。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极其耐人寻味的弧度。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顶灯的光晕下，像融化的蜂蜜，闪烁着一种……不是愤怒，也不是惊吓，反而更像是看透什么小把戏的了然，带着点哭笑不得的纵容？
她指尖捏着的一支圆珠笔，在她白皙修长的手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纤细的笔杆像有了生命，在她指间飞舞。然后，她嘴角那抹弧度似乎又加深了一点点，清润的嗓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如同棉花糖般软糯的意味，清晰地钻进老王轰隆作响的耳膜：
“I know.” (我知道。)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欣赏老王那呆若木鸡的窘态。笔尖在洁白的笔记纸上无意识地轻轻点了点，留下一个极小的墨点。然后，她轻轻歪了下头，几缕发丝从她光洁的额角滑落，眼神带着点促狭，轻飘飘地接上，声音不大，却像小锤子一样敲在老王心上：
“You guys, always like this.” (你们男人，总这样。)
她没有说完，但那故意省略掉的半句，仿佛带着无尽的潜台词飘散在暖得有些过头的空气中。
爱贫嘴？口花花？轻浮？
这哪儿是生气？！
老王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那失速的狂跳带着一种近乎眩晕的狂喜！冰凉的冷汗还挂在鬓角，但一股滚烫的、荒谬的热意己经首冲天灵盖！
秦雨柔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盖住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笑意。她伸出右手，白得晃眼的手指在摊开的厚重书本里精准地翻过几页，动作优雅利落。当她把手挪开时，像是无意间擦过了老王搁在桌面上的那本空白笔记本的边缘。
她随手将那本厚重的参考书往老王这边推了推，封面滑过光滑的桌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书页的缝隙里，似乎有细碎的、不知何时飘进去的金色银杏叶碎末，像精心设计的碎金箔，在深色的封皮边缘若隐若现。
书本在他面前几厘米处停稳。秦雨柔的眼神重新落回自己的讲义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她小巧莹白的耳廓，在倾泻而下的暖色光线下，透出一点的底色，像初熟的桃子皮。
“……That book. Charts and data. Page 50 to 58. Better than… my notes.” (那本书。图表和数据。第50到58页。比……我的笔记管用。) 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更轻了一点，尾音微不可察地拖长了半秒，带着点慵懒的余韵，消散在暖烘烘的空气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