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热切的倒数中滑过。墨多多、虎鲨和婷婷每天放学后的“京都畅想会”成了固定节目,地点就在校门口的老槐树下,或者虎鲨家飘着曲奇香味的客厅。他们讨论的细节越来越丰富:虎鲨甚至规划好了每天要吃的章鱼烧数量(目标是打破个人纪录),婷婷开始认真研究不同花色的和服搭配什么发饰,多多则把忍者道具店的地址背得滚瓜烂熟。
然而,扶幽的身影依旧缺席。他像被那本《日本妖怪怪谈与百鬼夜行》和佐藤教授的资料吸了进去,成了一个沉默而匆忙的校园剪影。课间,他总是独自坐在角落,厚厚的书本摊在膝上,眉头紧锁,手指有时会无意识地、带着点神经质的颤抖,划过书页上那些描绘着青面獠牙妖怪的插图,或者佐藤笔记里那些线条扭曲、意义不明的符纹草图。他的嘴唇偶尔翕动,似乎在无声地念诵着什么,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镜片上反射着书页幽暗的光。
扶幽自己也无法完全解释这种近乎强迫的沉迷。起初,他只是带着对妖怪传说的浓厚兴趣去阅读佐藤教授的资料。但就在他仔细研究一份关于京都古地图的复印件时,怪事发生了。地图边缘,一处标注着“废弃后町”的模糊区域旁,佐藤教授用红笔潦草地画了一个符号——一个扭曲的、像是被雨水晕开的眼睛轮廓。就在扶幽的目光接触到那个符号的瞬间,他膝上摊开的《日本妖怪怪谈》中,描绘“百鬼夜行”场景的那一页插图,墨迹仿佛活了过来。
插图边缘那些原本只是背景阴影的、模糊不清的魑魅魍魉轮廓,在扶幽的视线余光里,极其诡异地蠕动、加深,仿佛要挣脱纸面!他甚至隐约“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如同指甲刮过朽木的嘶嘶声!这感觉稍纵即逝,当他惊骇地定睛看去,书页又恢复了正常,只有那个红笔画的“晕染眼”符号,在他脑海里灼烧般清晰。
自那以后,一种难以言喻的“紧迫感”攫住了他。他总觉得那本书和那些资料里,藏着某种他没能完全看清、却又无比重要的“提示”。他必须反复看,不停地看,才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感觉,才能理解那符号和书页异动之间的联系。他隐隐觉得,这似乎和即将到来的盂兰盆节,和京都,和他们这趟旅行…有着某种不祥的关联。但他无法清晰地表达出来,这感觉太模糊、太像幻觉了,连他自己都时常怀疑是不是看书太久眼花了。这种混乱的、无法诉诸逻辑的预感,让习惯用数据和事实思考的扶幽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和孤立,只能更深地埋首于书页之中,试图从中找到能说服自己、也能说服伙伴的“证据”。
这天,多多在家一边往行李箱里塞他的宝贝游戏机,一边对着窗台上晒太阳的查理喋喋不休:“疯狗太郎,你说京都的妖怪会不会怕游戏机光?我要是遇到河童,就拿这个晃它眼睛!嘿嘿!”
查理九世慵懒地掀开一只眼皮,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一丝对游戏机的兴趣,反而带着点看傻子的无奈。它甩了甩蓬松的尾巴,轻轻“汪”了一声,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严肃的调子。
“呜…(小鬼,收起你的玩具。京都的‘影子’,可不吃这套…)”
“嗯?”多多停下动作,疑惑地看向查理,“疯狗太郎,你刚才是不是在骂我?叫声怪怪的。”
查理翻了个白眼,干脆把整个脑袋埋进前爪里,用行动表示“懒得理你”。它本想再给点更明确的暗示,但看着多多那副完全沉浸在游戏和零食幻想中的样子,它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算了,与其让这小鬼头提前陷入不必要的恐慌,不如…让他再天真一会儿。查理在心里默默放弃了提醒的打算。
不过,查理九世自己可没有闲着。夜深人静,当多多抱着枕头呼呼大睡,流着口水梦到巨大章鱼烧时,窗台上那小小的身影却异常清醒。月光透过窗户,在查理油亮的毛发上镀了一层银边。它面前摊开的,不是游戏机,而是…一本看起来极其古旧、封面没有任何文字、用某种动物皮鞣制而成的册子。册子的内页是泛黄的坚韧纸张,上面用极其细密、仿佛带着某种韵律的古老文字和奇特的星图符号记录着内容。这是查理从不轻易示人的“收藏”之一。
它小巧的爪子(或者说,它灵活地控制着多多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动着脆弱的书页,金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过那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符号,最终停留在一幅描绘着群星排列与扭曲空间漩涡的复杂图样上。旁边,同样古老的文字注释着一些片段:“…界限的涟漪…旧物的悲鸣…非时之行的征兆…需以‘理’导之…”
查理的目光在图样和文字间来回逡巡,小小的脑袋微微点了一下,似乎确认了什么。它合上册子,将其藏回一个绝对隐秘的角落。然后,它轻盈地跳下窗台,悄无声息地走到多多那个塞得乱七八糟的行李箱旁。它用鼻子仔细地嗅了嗅行李箱的角落,然后用爪子扒拉开一件揉成一团的T恤,小心翼翼地将一枚看起来毫不起眼、只有指甲盖大小、温润如玉的白色小石子,塞进了箱子最底层的夹缝里。那石子触手微温,上面似乎有极其淡的、天然形成的螺旋纹路。做完这一切,查理才重新跳回窗台,蜷缩起来,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像两盏微弱的灯火,静静地注视着窗外的夜空,仿佛在凝视着大洋彼岸那座千年古都的方向。
就这样,在墨多多、虎鲨、婷婷纯真无邪、充满美食美景幻想的期待中;在扶幽被书页间莫名异象所困扰、深陷于无声焦虑的探索里;在查理九世洞悉先机、默默做着神秘准备的静观之下——
出发前往日本京都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机场大厅里人声鼎沸,充满了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和家长们不放心的叮咛。多多、虎鲨、婷婷和其他同学一样,小脸涨得通红,拉着崭新的小行李箱,叽叽喳喳像一群快乐的小麻雀。扶幽也来了,他紧紧抱着那个装着《日本妖怪怪谈》和佐藤资料的背包,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专注。他沉默地跟在队伍里,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查理九世安静地待在特制的宠物航空箱里,透过网眼,它金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兴奋的孩子们,掠过扶幽紧绷的侧脸,最后望向巨大的玻璃窗外,那架即将载着他们飞向未知的银色铁鸟。
对于多多他们而言,这只是一场充满新奇与美味的偶然旅行,一场值得用整个暑假来期待的盛大冒险。
但对于查理九世来说,这更像是一场早己在命运星图上被标注的必然之旅。京都沉睡的古巷、朦胧的月色、以及那本被掀开的、躁动不安的“百鬼夜行”书卷…都在等待着它的到来。它小小的身躯里,蕴藏着与这趟旅程相匹配的古老智慧与沉静力量。命运的齿轮,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己然悄然啮合,缓缓转动。
飞机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冲向蔚蓝的天空。一场交织着童真幻想与古老诡谲的“京都百鬼夜行·异闻录”,正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