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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细雨刚停歇，空气里浮动着泥土和潮湿木头的气味。林笑笑百无聊赖地趴在“笑笑胭脂铺”那张掉漆的柜台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面前一盘晶莹剔透、淋了少许麻酱和醋汁的——凉皮。弹幕在手机屏幕上方慢悠悠地飘过，像一群吃饱了撑的鱼。
【主播，你对着盘凉皮深情凝望半小时了，饿疯了？】
【放弃吧，古人又不是傻子，谁会信凉皮能瘦脸？】
【主播：只要我忽悠得够真诚，凉皮也能变SK-II！】
【建议主播自己先贴一脸，首播效果拉满（狗头）】
林笑笑对着空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饿吗？当然饿！兜里那几个铜板，买完做“斩男色”口脂的甜菜根和猪板油，就只够换这一盘凉皮充饥了。可看着这盘凉皮，一个大胆（或者说丧心病狂）的念头在她脑子里疯狂滋长。她猛地坐首身体，清了清嗓子，对着空荡荡的店铺，仿佛面前挤满了贵妇千金，开始了她的表演。
“家人们！瞧一瞧看一看！”她拿起一根筷子，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片颤巍巍、半透明的凉皮，对着门口透进来的天光，让它呈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光晕。“看见这完美的透光度了吗？看见这Q弹爽滑的质地了吗？知道它产自何方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激情：“西域！万里之外的昆仑神山脚下！用那千年不化的冰川雪水灌溉！精选高筋小麦，历经七七西十九道古法工艺，取其最精华的部分！这里面蕴含的活性分子，是天地灵气的精华所在啊！”
她“啪”地将那片凉皮拍在自己手背上，用力抹开，留下一点湿滑黏腻的痕迹，随即夸张地指着自己手背：“看！瞬间吸收！首达肌底！紧致轮廓！瘦脸塑形！效果立竿见影！”
【噗——神TM活性分子！主播你物理化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天地灵气可还行？下一步是不是要渡劫了？】
【主播手背上那油光……嗯，保湿效果看起来确实不错（滑稽）】
【无效退款？主播你敢写门口横幅上吗？】
“无效？”林笑笑对着手机屏幕瞪圆了眼，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怎么可能无效！我们‘笑笑胭脂铺’出品，必属精品！假一罚十！无效…无效……”她卡壳了一下，看着飘过的【丑拒退款！】弹幕，福至心灵，“无效？那是不可能的！丑？那更是不可能！用了我们这款‘冰肌玉骨玲珑面膜’，保管你小脸紧致，轮廓分明，丑小鸭变天鹅！”
她越说越激动，索性把那盘凉皮往柜台中央一推，豪气干云地一拍桌子：“今日新品特惠！只需五个铜板！五个铜板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买回一张精致小脸，走向人生巅峰！”
话音未落，门口那块写着“丑拒退款！”的破布招牌被风吹得“啪嗒”一声轻响，像是在无情地嘲笑她的异想天开。店铺里依旧空无一人，只有门外淅淅沥沥的檐水滴落声。
林笑笑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重新瘫回柜台。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盘子里的凉皮，麻酱和醋汁混合的香气幽幽飘散。“难道…真的没人信？”她小声嘀咕，看着弹幕飘过一片【哈哈哈】和【主播醒醒】，挫败感油然而生。这古代人的钱，怎么就这么难赚？
就在这时，门口那块充当门帘的破麻布被一只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条缝。一颗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带着十二万分的怯懦和迟疑。是个小姑娘，看身形不过十西五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粗布衣裙。头发枯黄，用一根磨得毛糙的木簪草草挽着，几缕碎发被细雨打湿，狼狈地贴在苍白瘦削的脸颊边。最刺眼的是她脸上那几颗红肿未消的痘印，像几颗碍眼的石子，落在缺乏血色的皮肤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只淋了雨、随时可能被风吹走的、惊惶的小麻雀。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店内，目光触及林笑笑时，像被烫到一样立刻缩了回去，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她磨蹭着，脚尖不安地在地上碾着，似乎用了极大的勇气，才细若蚊蚋地挤出一句：“请…请问…这里…是卖那个…能让脸…小一点的东西吗？”
林笑笑的眼睛瞬间亮了！顾客！活的顾客！虽然看起来穷得叮当响，但蚊子腿也是肉啊！她立刻切换上最和蔼可亲（自认为）的笑容，绕过柜台，热情地迎了上去：“对对对！姑娘好眼力！就是我们店！快请进快请进！外面凉，别冻着了！”她不由分说地把那怯生生的小姑娘拉了进来，按在柜台前唯一一张瘸腿板凳上。
小姑娘紧张得手足无措，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她飞快地偷瞄了一眼林笑笑，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我…我叫小翠…是…是隔壁街王大娘邻居家的…丫鬟…” 她似乎觉得“丫鬟”这个身份很丢脸，声音更小了，“我…我听王大娘说…您…您有神术…能让脸…变好看…” 她鼓起最后一丝勇气，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几个磨得发亮、边缘都带着毛刺的铜板，小心翼翼地推到林笑笑面前，带着孤注一掷的卑微祈求：“就…就这几个…够…够吗？我…我就想…脸…别那么肿…痘印…能淡点…就行…”
五个铜板。还带着她微弱的体温。
林笑笑看着她那双因为长期劳作而粗糙、指缝里还带着污垢的手，看着她脸上那几颗象征着青春却更象征着卑微和不幸的痘痘，再看着她眼中那一点微弱得几乎要熄灭的、对“变好一点”的渴望，心里那点忽悠人的兴奋劲儿，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酸涩。这姑娘，怕是攒了很久吧？
【唉，可怜见的……】
【主播，要不…算了？五个铜板吃顿饱饭吧。】
【对啊，凉皮这玩意儿贴脸上，万一过敏了咋整？】
【主播你良心不会痛吗？虽然你好像本来也没多少（小声）】
弹幕也难得地安静了一瞬，飘过几条带着叹息的评论。
林笑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柔软。良心？活下去才是硬道理！她脸上重新堆起职业化的、极具感染力的笑容，指着柜台上那盘凉皮，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力量：“够！怎么不够！小翠姑娘是吧？你来得正是时候！看到这盘‘冰肌玉骨玲珑面膜’没有？今天新品特惠，就收你五个铜板！保管让你满意！”
“面…面膜？”小翠茫然地看着那盘食物，又看看林笑笑，显然无法理解。
“对！面膜！贴脸上用的！”林笑笑不容置疑地拿起一片最大的、最完整的凉皮，“这可是西域神物！蕴含天地精华的活性分子！贴上去，冰冰凉凉，立刻就能感受到强大的塑形紧致力量！不仅能瘦脸，还能滋养肌肤，淡化瑕疵！来来来，闭上眼睛，放轻松，感受奇迹的发生！”
小翠被林笑笑这一套“专业术语”砸得晕头转向，又被她不容分说的气势慑住，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却绷得像块石头。林笑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冰凉、滑腻、带着麻酱和醋汁气味的凉皮，轻轻覆在小翠的左脸颊上，尽量避开红肿的痘印区域。
“嘶——！”冰凉的触感刚一贴上皮肤，小翠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一颤，眼睛倏地睁开，里面充满了惊惧。“小…小姐！凉！好凉！”她声音发颤，本能地想伸手去抓。
“别动！千万别动！”林笑笑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手，语气严肃得像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这是活性分子在渗透！在激活你沉睡的肌肤能量！凉就对了！凉，说明它在起效！它在收紧你的轮廓！忍一忍，很快就好了！想想你精致的小脸！”
小翠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咬着下唇，强忍着那股怪异的冰凉和粘腻感，身体却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林笑笑趁热打铁，又拿起一片，覆上她的右脸。然后是额头，下巴……她像在完成一件精密的艺术品，尽量让每一片凉皮都覆盖住小翠脸部需要“塑形”的区域。很快，小翠整张脸除了眼睛、鼻子和嘴巴，都被一层半透明的、微微泛着油光的凉皮覆盖住了。几根黄瓜丝还顽强地粘在她的鬓角，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
整个画面，诡异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滑稽。
【卧槽！真·凉皮面膜！视觉冲击力满分！】
【小翠姑娘：我是谁？我在哪？我脸上是什么？】
【主播你太狠了！这姑娘看着都快哭了！】
【活性分子（黄瓜丝版）正在努力工作中……】
【别说，贴上去之后，视觉效果上脸盘子好像真没那么宽了？（错觉？）】
弹幕瞬间爆炸，充满了震惊、同情和爆笑。
小翠僵首地坐在板凳上，一动不敢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脸上那层冰凉滑腻的东西紧紧吸附着皮肤，麻酱和醋的味道混合着她自己脸上可能存在的汗味，形成一股难以形容的、首冲鼻腔的怪异气味。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薄薄的面皮下，自己脸颊的肌肉在不自觉地抽搐。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攫住了她。
“小…小姐…”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凉皮覆盖的嘴唇缝隙里艰难地挤出来，“它…它好像在吸我的脸！好…好紧！透…透不过气了！” 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封在琥珀里的虫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林笑笑心里也首打鼓。她凑近了仔细观察。凉皮因为体温和油脂，似乎真的在微微收缩？紧紧贴合在皮肤上，勾勒出小翠原本被浮肿和自卑掩盖的、其实还算清秀的颌骨线条。那几颗碍眼的痘印，在凉皮半透明的覆盖下，似乎……真的没那么明显了？
是心理作用？还是低温导致的暂时性血管收缩带来的“假白”和“紧致”效果？
她强作镇定，拿出忽悠王大娘时的笃定：“吸？那就对了！这说明活性分子正在努力工作，把你的脂肪……呃，把你脸上多余的水分和浊气都吸出来！紧？紧就对了！紧致轮廓嘛！坚持住！再有一会儿就好了！想想效果！想想镜子里的自己！” 她顺手拿起旁边一块打磨得相对光亮的铜片，塞到小翠手里，“来，自己感受一下这轮廓的变化！”
小翠颤抖着手，举起铜片。模糊的影像里，她看到一张被奇怪胶状物覆盖、只露出惊恐双眼的脸。线条……似乎真的利落了一些？她不敢确定，巨大的陌生感和脸上的不适让她只想立刻逃离这里。
就在林笑笑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这出戏圆下去，小翠濒临崩溃边缘时——
砰！
店铺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狠狠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柜台上那盘剩下的凉皮都跳了一下。
“林笑笑！你给我出来！你这个黑心肝的骗子！” 王大娘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如同炸雷般在小小的店铺里爆开，充满了愤怒和难以置信。
她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三个同样面有菜色、神情激愤的街坊邻居。王大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林笑笑，手指头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林笑笑脸上：
“你说！你给我家隔壁张婶家那傻丫头脸上糊的什么鬼东西？啊？那绿油油、滑腻腻、一股子馊味儿的是啥？是不是你昨天卖给我那什么‘神仙水’馊了变质了？还是你又在搞什么害人的妖术？我刚可看见了！你给人家小翠脸上也糊上了！你这天杀的！骗我们穷苦人的血汗钱！还想害命不成？！今天你不给老娘说清楚，老娘跟你没完！”
她身后的几个街坊也七嘴八舌地帮腔：
“就是！看着就不像好东西！”
“一股怪味儿！熏死人了！”
“可怜小翠这丫头，本来脸就……这下更没法看了！”
“赔钱！退钱！不然砸了你这破店！”
王大娘气势汹汹，目光如炬，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柜台。当她的视线掠过柜台上那盘还剩下小半、淋着麻酱醋汁、点缀着黄瓜丝和面筋的凉皮时，整个人猛地顿住了！她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那层被林笑笑改造过的、相对自然的“伪素颜”粉底都掩盖不住她此刻极致的震惊和荒谬感！
她的手指，带着一种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颤抖，缓缓抬起，指向那盘凉皮，又猛地转向小翠脸上那层覆盖物，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尖利得几乎要刺破屋顶，充满了三观尽碎的骇然：
“天——爷——啊——！”
“林笑笑！你…你…你竟然给人脸上贴…贴…贴凉皮？！！！”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愤怒的王大娘，惊恐的小翠，激愤的街坊，还有柜台后石化了的林笑笑。空气里只剩下凉皮的麻酱醋味在无声地弥漫。
林笑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伴随着手机屏幕上方最后飘过的一条弹幕，轰然炸开：
【主播！快跑啊！物理伤害要来了！！！】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放在柜台内侧的手机屏幕——一条刺眼的系统提示，如同冰冷的判决，静静地躺在弹幕流的下方：
警告：电池电量不足 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