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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苦气息，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盘踞在狭小的房间里，混合着新煎药汁升腾起的苦涩蒸汽，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预示着不祥的氤氲。玲珑捧着那碗刚刚滤掉黄连、白芷、防风三味“杀机”的褐色药汁，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捧着的是烧红的烙铁。她小心翼翼地吹着气，试图让滚烫的药汁凉得快些，目光却时不时惊恐地瞟向墙角——那里，一个不起眼的破瓦罐里，正浸泡着那三味被单独挑拣出来、如同毒蛇般蛰伏的药材。
林晚意靠坐在冰冷的床板上，颈后伤口的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神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麻痛。她闭着眼，看似虚弱不堪，精神却高度集中，如同绷紧的弓弦。李秉德那张带着职业性关切、内里却淬着剧毒的面孔，和他留下的那张“杀人不见血”的方子、那瓶装着雪上一枝蒿剧毒的“玉露生肌散”，如同两柄悬顶的利剑。柳氏的耐心，绝不会太久。
“姑娘，药……药温了。”玲珑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将药碗递到林晚意唇边。
林晚意睁开眼，没有半分犹豫，接过药碗，屏住呼吸，将碗中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没有黄连的苦寒伤胃，没有白芷、防风的辛温助火，这碗由当归、熟地、黄芪、丹参、赤芍组成的药汁，虽然味道依旧令人作呕，但药性平和，正是她现在气血两亏、伤口愈合所需的温补之剂。药汁入腹，一股微弱的暖意缓缓化开，驱散了些许深秋的寒意和体内的虚弱感。
玲珑看着林晚意喝下药，稍稍松了口气，连忙接过空碗，又递上一杯清水。林晚意漱了口，压下喉间的苦涩，目光落在墙角那个破瓦罐上。里面浸泡的三味药材，如同三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李秉德七日后复诊，定会查验药渣！这被挑拣出的三味药，就是柳氏和李秉德构陷她“讳疾忌医”、“不遵医嘱”的铁证！届时，柳氏便有足够的理由“接管”她的“治疗”，甚至强行将那“玉露生肌散”敷上她的伤口！
必须毁掉！而且要毁得彻底！
“玲珑，”林晚意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去，把灶膛里冷透的灰烬，取一捧来。”
灰烬？玲珑一愣，不明所以，但对林晚意命令的服从己成本能。她立刻放下碗，像只灵巧的猫儿溜了出去，很快便用一块破布包着一捧黑灰色的、带着烟火余温的冷灰回来。
“倒进罐子里，和那些药搅匀。”林晚意指着墙角浸泡药材的破瓦罐。
玲珑依言照做。冰冷的灰烬倒入浑浊的药水中，与黄连、白芷、防风混合，迅速形成一种污浊不堪、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糊状物。
“再……加一点水，别太多。”林晚意继续指示。
玲珑又加了一点冷水进去，用一根小木棍用力搅动。灰烬、药渣、冷水彻底混合，变成了一滩粘稠、污黑、散发着腐败草木灰和药材混杂的、令人作呕的泥浆！
林晚意看着那滩足以让任何医者皱眉的污秽之物，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就是她的“药渣”！就算李秉德长了火眼金睛，也休想从这滩烂泥里分辨出哪一片是黄连，哪一片是白芷！这便是她为柳氏和李秉德准备的，第一份“惊喜”！
然而，这份“惊喜”还未来得及送出，新的危机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悄然而至。
仅仅隔了两日，当玲珑正小心翼翼地将那罐“特制药泥”藏到床底下最深的角落时，门外毫无征兆地响起了李秉德那熟悉而令人生厌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拔高的“关切”：
“三姑娘可安好？老朽忧心姑娘伤势反复，特提前来看看！快开门！”
提前复诊？！玲珑吓得手一抖，差点将罐子打翻！她惊恐地看向林晚意，脸色瞬间煞白。药还没煎！那罐“药泥”就在床下！李大夫怎么会突然提前来了？！
林晚意的心猛地一沉！柳氏！果然按捺不住了！这是突击检查！目标首指药渣和她的伤口状况！好一招釜底抽薪！
“快！把罐子藏好！去开门！”林晚意压低声音，语速极快，眼神却瞬间沉静下来，如同风暴中心的海面。她迅速躺下，调整呼吸，让自己呈现出一种被惊扰的虚弱状态。
玲珑手忙脚乱地将罐子塞进床底最深处，又胡乱抓了几把干草盖在上面，这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狂跳的心脏，颤抖着去开门。
门开了。李秉德带着他那小药童，再次出现在门口。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和煦的“关切”笑容，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锐利，瞬间扫过整个房间，精准地落在墙角——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预想中正在煎煮的药罐！
李大夫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姑娘气色瞧着……似乎并无起色？药……可按时用了？”
玲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李……李大夫……”林晚意挣扎着想要坐起，声音气若游丝，带着被惊扰的虚弱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药……药玲珑刚……刚煎上……在……在小厨房……”她喘息着，指向屋外。
“哦？”李大夫拖长了调子，目光却并未移开，反而如同探照灯般，更加仔细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鼻子还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残留的药味。“那……昨日的药渣呢？老朽需看看药渣，也好判断药力吸收如何，是否需要调整方子。”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似随意地踱步，目光却如同梳子般，扫过地面、墙角、甚至床下！
玲珑的腿肚子都在打颤，几乎要在地。完了！完了！那罐“药泥”就在床底下！
就在李大夫的目光即将扫向床底深处的那堆干草时——
“咳！咳咳咳——！”林晚意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她咳得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脸色由白转青，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颈后的伤口因为剧烈的震动而渗出点点鲜红的血珠，瞬间染红了包裹的白布！
“姑娘！”玲珑惊呼一声，本能地扑到床边，用身体挡住了李大夫窥探床底的视线，手忙脚乱地去拍抚林晚意的后背。
这突如其来的、惨烈到极点的咳嗽瞬间吸引了李大夫的全部注意力！他眉头紧锁，快步上前：“姑娘莫急！莫急！让老朽看看！”他暂时撇开了寻找药渣的念头，伸出三根手指，搭上了林晚意因为剧烈咳嗽而不断颤抖的手腕脉搏。
指尖触及皮肤的瞬间，李大夫的眉头猛地一跳！
这脉象……沉浮不定！时而细弱如游丝，仿佛随时会断绝；时而又急促滑利，如同奔马脱缰！更有一股奇异的、难以捉摸的涩滞感，仿佛气血运行间被无数无形的丝线缠绕阻滞！这绝非单纯的气血两亏、伤口未愈之象！倒像是……像是体内潜伏着某种剧烈的、冲突的毒性？！
李大夫心头剧震！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死死钉在林晚意痛苦扭曲、冷汗涔涔的脸上。他开的方子虽然包藏祸心，但绝对不该在短短两日内造成如此诡异凶险的脉象！除非……除非这孽障自己用了别的剧毒之物？还是……柳氏另外安排了别的手段，连他都不知道？！
“李……大夫……”林晚意一边咳得撕心裂肺，一边艰难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声音如同破败的风箱，“我……我胸口……闷得慌……眼前……发黑……手脚……发麻……像……像有针在扎……”她描述的症状，正是雪上一枝蒿微量中毒的初期反应！心悸、胸闷、肢体麻木！
李大夫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搭在林晚意腕上的手指微微颤抖，那诡异凶险的脉象和她描述的症状，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头！难道……难道柳氏等不及他慢性的手段，又派了别人用了更烈的毒？！这该死的后宅阴私！若这孽障真在他“诊治”期间突然暴毙，他李秉德一世清名岂不毁于一旦？！更可能被推出去顶缸！
巨大的惊疑和自保的念头瞬间压倒了探查药渣的心思。他猛地收回手，脸上那伪装的“关切”被一种真实的惊惶和凝重取代：“姑娘莫慌！莫慌！老朽在此！玲珑，快！取银针来！”
他再顾不上什么药渣，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取出针囊，捻起细长的银针，就要往林晚意的人中、内关等急救穴位刺去！此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稳住这孽障的性命！绝不能让她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不……不用……”林晚意艰难地摆着手，咳嗽稍稍平复，但气息依旧微弱紊乱，脸色灰败，“李大夫……我……我歇会儿……就好……”她喘息着，眼神涣散，仿佛随时会昏厥过去，“药……药力……太猛了……受不住……”
她的话，如同火上浇油，更加深了李秉德心中的惊疑——药力太猛？他开的方子，就算加了黄连、白芷、防风，也不该有如此立竿见影的“猛”效！除非……除非有人在他开的药之外，又加了别的东西！
李大夫的脸色变幻不定，惊疑、恼怒、恐惧交织。他看着床上气息奄奄、脉象诡异凶险的林晚意，又看了看旁边吓得六神无主的玲珑，心中念头急转。这潭水太浑了！柳氏的手段，恐怕比他想象的更狠！这孽障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随时可能爆炸！
“姑娘……姑娘定要好生静养！万不可……再受惊扰！”李大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和退意，他匆匆收起银针，语无伦次地交代着，“药……药先停一停！老朽……老朽这就回去，斟酌一个更稳妥的方子！明日……明日再来！”他像是生怕沾染上什么瘟疫，连药箱都来不及让小药童收拾利落，几乎是逃也似的，带着满腹惊疑和一身冷汗，踉跄着快步离开了这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屋子。
沉重的房门再次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林晚意压抑的喘息和玲珑劫后余生般剧烈的抽气声。
玲珑在地，浑身脱力，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刚才李大夫那锐利的目光扫过床底时，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林晚意紧绷的身体也缓缓放松下来，额上密布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残留的腥甜和翻涌的气血。方才那番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刻意引导的脉象（利用剧烈咳嗽和极度紧张状态干扰真实脉象，并模仿中毒症状），几乎耗尽了她的心神。
“姑……姑娘……”玲珑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吓……吓死奴婢了……李大夫他……”
“他怕了。”林晚意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封的沉静，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她看着自己因为方才用力掐按内关穴而留下深深指印的手腕。李秉德那瞬间的惊惶失措，她看得清清楚楚。“怕我死在他手里，脏了他的招牌，更怕……被柳氏当成替罪羊。”
玲珑似懂非懂，但看着林晚意眼中那掌控一切的冷静，心中充满了敬畏。
林晚意目光转向墙角那罐被灰烬掩埋的“药泥”，又摸了摸袖中那个装着雪上一枝蒿剧毒的冰凉小瓶。
柳氏，李秉德……你们想用毒药织网？
她缓缓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那便看看，是你们的毒网先困死我，还是我这枚“毒棋”，先搅翻你们的棋盘！
窗外，寒风卷起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深秋的寒意，正无声地渗入这座吃人的府邸，预示着更凛冽的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