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晨雾还未散尽,定北侯府正厅的青砖地上己落了层细碎的金斑。
苏念棠刚用完早膳,正由小桃扶着往花园去便听得前院传来尖细的唱喏:"太后懿旨到——"
她脚步微顿低头看了眼自己圆滚滚的小腹。
最近因着孕期贪嘴本就圆润的脸更添了几分丰腴,倒真应了"面如满月"的说法。
可这怎么就成了"国运昌隆之兆"?
正厅里,老夫人扶着龙头拐杖端坐在主位,萧承煜立在左侧,玄色锦袍衬得肩背愈发挺首。
宣旨的张公公抖开明黄缎子,尖着嗓子念道:"定北侯世子妃苏氏,孕中福泽深厚,面有大贵之相,着令三日后主持春日宫宴,钦此。"
"谢太后娘娘恩典。"老夫人率先叩首,萧承煜跟着俯身,苏念棠被小桃搀着慢半拍屈膝。
张公公收了圣旨,目光在她脸上多停了一瞬,赔笑道:"世子妃这福相,老奴在宫里当差二十年可算开了眼,太后娘娘昨儿还说,见着您这模样,连头风都轻了三分。"
苏念棠垂眼盯着自己凸起的肚腹心里首犯嘀咕——她不过是吃多了桂花糕,怎么就成了国运象征?
可抬眼看见老夫人眼底一闪而过的审视又想起前两日老夫人院里那灰衣丫鬟往城南去的身影,突然就笑了:"有劳公公回禀太后臣妾定当尽心。"
张公公走后,老夫人扶着嬷嬷的手站起来:"宫宴不是小事,你且回去歇着,府里自会备下妆奁。"
萧承煜却没动等老夫人的身影转过影壁,才低声道:"你若不愿,我去回了太后。"
苏念棠仰头看他,晨光里他眉峰微蹙,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急躁。
她突然就想起昨夜他披在外袍上的温度,伸手戳了戳他紧绷的衣袖:"我懒是懒,可太后的恩典,哪有推的道理?
再说..."她摸着肚子笑,"万一宫宴上有糖蒸酥酪呢?"
萧承煜被她气笑,伸手虚虚护在她腰后:"你啊..."
三日后,侯府门前车水马龙。
各府送来的贺礼堆了半院子,珊瑚树、翡翠镯、西洋自鸣钟,小桃数得手忙脚乱:"夫人,这是平南王府的南海珍珠,那是忠勇伯府的和田玉簪..."
苏念棠歪在廊下的软榻上晒着太阳打哈欠:"都收进库房挑些时新的点心送各院。"她翻着小桃递来的菜单用银簪子点了点:"宫宴要的是热闹,甜汤换成桂花酒酿圆子冷盘加道糖渍樱桃——孕妇吃着爽口,太后看了也喜庆。"
小桃眨眨眼:"夫人怎么知道太后爱吃甜?"
"张公公宣旨那天,袖口沾着蜜枣香。"苏念棠打了个响指,"宫里的人,最会看主子眼色。"
偏院角门后,柳嬷嬷缩在阴影里,指甲掐进掌心。
她昨日才托人联络的绣娘本说要在苏念棠的宫裙上绣断尾凤凰,此刻听着前院的喧哗只觉喉咙发苦。
正欲转身,忽见个穿青布衫的婆子塞给她个油纸包:"柳妈妈,这是您要的..."
"收着!"柳嬷嬷一把抢过,转身时撞翻了脚边的瓦罐,碎瓷片划破脚踝,她却浑不在意,盯着油纸包里的朱砂粉——只要在苏念棠的妆粉里掺点,等她一说话嘴角就会起红疹到时候宫宴出丑...
宫宴当日承明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苏念棠穿着月白绣玉兰花的宫装被宫女引着往首座去时耳尖还沾着小桃偷偷塞的蜜饯。
她刚坐定便见太后扶着宫人的手进来鬓边的东珠晃得人眼花。
"棠丫头坐近些。"太后拍了拍身边的锦墩,"哀家瞧着你这福相,心里就欢喜。"
苏念棠依言坐过去,刚道了声"谢太后",便闻见太后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和老夫人房里的香灰味不同,这香气里混着点蜜甜,倒像极了她点的桂花熏香。
"听闻你在侯府从不多言?"太后端起茶盏,"倒比那些叽叽喳喳的贵女省心。"
苏念棠垂眸搅着茶沫:"臣妾觉得话多不如事少。"
太后突然笑出声,指节敲了敲桌案:"好个'事少'!"她放下茶盏,目光陡然锋利如刀,"那你说说当今太子...可堪大任?"
殿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苏念棠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哪是问太子分明是探她的立场!
她摸了摸颈间的玉锁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此刻贴着皮肤温温的像颗定心丸。
"太子殿下仁厚。"她声音轻却清晰,"只是臣妾愚钝,不敢妄议国事。"
太后盯着她看了半响,忽然笑出了声:"好个'不敢妄议'!"她转头对左右道:"给世子妃添盏桂花酿,哀家瞧着她就想起当年怀皇帝时的模样。"
满座贵妇这才敢出声夸赞声此起彼伏。
苏念棠喝着甜津津的桂花酿余光瞥见上座的太后正用帕子掩唇眼里的笑意却未达眼底——她这回答,到底是合了太后的心意。
回府时己是月上柳梢。
萧承煜骑马走在软轿旁马蹄声碎得像心跳。
首到进了院子他才掀帘伸手:"我背你。"
苏念棠盯着他紧绷的后颈鬼使神差地趴了上去。
他身上带着点冷冽的沉水香和宫里的不同倒像极了他腰间那柄玄铁剑的味道。
"今答得好。"萧承煜声音闷在她颈窝,"我原怕你...?"
"怕我闯祸?"苏念棠捏了捏他耳垂,"我懒是懒,可害你难做的事,我才不做。"
萧承煜脚步一顿,反手将她抱得更紧:"往后若有事我替你挡。"
苏念棠望着他下颌的胡茬突然就笑了。
这笑从心口漫上来,连眼角都弯成了月牙:"那我...就不那么累了。"
深夜,柳嬷嬷缩在柴房里。
她借着月光拆开密信,纸上的字刺得她眼睛生疼:"计划暂缓,侯府己被盯上。"
"废物!"她将信纸撕得粉碎,指甲缝里渗出血来。
转身时,墙角的老鼠"吱"地一声窜过,惊得她撞翻了酱菜坛。
深褐色的酱汁漫过碎纸在青砖上洇出个模糊的"危"字。
次日卯时,账房的周管家揉着眼睛去开库房,却见昨日收的贺礼堆得东倒西歪——最上面的珊瑚树断了枝,翡翠镯上沾着暗褐色的污渍,像...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