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三年的春风裹着梁山泊的湿气,吹得飞虎寨新插的“忠义”旗猎猎作响。赵虾仁站在寨门的瞭望台下,望着湖床远处一行踏泥而来的身影,手心微微出汗。自上月派老周携残碑碎片前往梁山泊废墟,这半月来他夜夜在沙盘前推演——阮氏后人若真能来投,飞虎寨便能借水泊之利站稳脚跟,而寨主王老虎对此始终冷眼旁观,聚义厅的酒葫芦里装的不再是酒,而是越来越深的猜忌。
“二当家,真是阮老英雄!”瞭望哨的喽啰压低声音,激动得嗓音发颤。只见为首两老者皆是鹤发童颜,左边的阮通腰间铜钲随步伐轻晃,右边的阮海肩扛鱼叉,叉尖在晨光中映出冷芒,身后十三户渔民或背渔网,或抬着破旧渔船的残骸,脚踝处还沾着湖底的青泥。
赵虾仁快步迎上,在阮通面前三步站定,将怀中半块刻着“替天行道”的残碑双手奉上:“飞虎寨赵虾仁,恭迎老英雄归山。”阮通接过残碑,苍老的指腹着风化的刻痕,忽然抬头看向赵虾仁:“听说你上月用渔网绊了金兵马队?”
“正是跟老英雄学的水泊法子,”赵虾仁侧身让道,指向寨西新修的竹屋群,“早己为各位备下居所,水泊虽浅,咱也能凿池养鱼,垦田种稻。”他话音刚落,阮海突然将鱼叉往地上一顿,震得泥屑飞溅:“俺兄弟俩可教青壮结网绊马,辨得水下暗礁,但咱不做打家劫舍的勾当!”
正说话间,青禾抱着一摞粗布衣衫跑来,见阮氏族人衣衫单薄,脸颊微红道:“各位伯伯叔伯,先换身干衣吧,锅里煮着粟米粥。”她低头递衣时,发簪上的野菊轻颤,阮通身后的渔家女们眼中露出暖意。赵虾仁望着这一幕,想起上月王老虎在聚义厅摔碎酒葫芦的场景——自他用“保护费换和平”的法子与村落互市,王老虎赖以立威的劫掠之道便被断了根基,此刻那扇紧闭的寨主房门后,正积压着不甘的怒火。
安顿好阮氏族人己近午时,聚义厅内的气氛比较沉闷。王老虎斜倚在主位上,手指反复着腰间环首刀,目光像淬了冰的鱼叉,首刺赵虾仁:“听说你把阮家那伙渔民弄来了?还想让他们管水寨?”
“大哥,阮氏先辈是梁山水师,”赵虾仁将一坛刚换来的米酒推过去,“如今黑风寨盯着咱的屯田,梁山泊又出现小股金军,唯有借水泊天险方能立足。”他顿了顿,指向厅外正在操练的喽啰,“您看,阮老英雄正教弟兄们结渔网阵,比咱们以前劫道时的散兵游勇强多了。”
王老虎猛地拍案而起,刀身出鞘寸许:“强?强到能挡金兵的马刀?还是强到能让你赵虾仁名正言顺地坐这主位?”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王老虎剩余的几个亲信手按刀柄,而阮通不知何时己带着几名渔民守在厅柱后,鱼叉尖隐在阴影里闪着光。
赵虾仁迎着王老虎的怒视,从怀中掏出一枚铁箭头——那是上月击退金兵时缴获的:“这是金兵游骑的箭,大哥还记得咱当年第一次遇金兵时,弟兄们拿锄头挡马的惨状吗?如今阮氏族人愿教水战,又准备安排老周去太行寻林冲后人,这不是为了夺权,是为了让弟兄们活下去!”
王老虎盯着箭头,又看向窗外阮海带领喽啰喊着号子操练的场景,那些曾听他吆喝劫道的汉子,此刻正跟着渔民学扎木筏,嗓门里竟透着他从未听过的齐整劲。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带着弟兄们打家劫舍时,赵虾仁刚来山寨不久,却能在黑风寨偷袭时设下埋伏,那时他就该知道,这后生的脑子比他的蛮力更厉害。
三日后,王老虎突然召集群雄到聚义厅。当飞虎寨所有头领,包括阮通、阮海等全部到齐后,王老虎看了看大家,最后目光停在赵虾仁身上,突然将腰间环首刀拍在桌上,刀身震得桌上的酒葫芦咕噜噜的滚到赵虾仁脚边:“这寨主,你当吧。”
厅内一片寂静,王老虎剩余的几个亲信惊得差点咬掉舌头。赵虾仁望着那柄伴随王老虎多年的战刀,又看向主位上神情复杂的寨主,盯着王老虎看了一会儿,觉得他不是做伪,抱拳深深一揖:“谢大哥信重。飞虎寨的弟兄,俺必带他们打出个活路来。”
王老虎没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转身走进后堂。赵虾仁捡起酒葫芦,发现里面不知何时己换上新酿的米酒,酒香里透着一丝释然。他转头对阮通、阮海道:“两位老英雄,水寨就拜托您们了。”又对老周道:“明日就动身去太行,记住,若见着使蛇矛的少年,便说‘梁山遗脉,忠义待归’。”
而此刻的王老虎,正坐在后堂擦拭环首刀,他的亲信凑上前想说什么,却被他挥手制止。窗外传来阮氏族人修补渔船的锤声,一声,又一声,敲在积满灰尘的酒坛上。他忽然想起赵虾仁说过的“不抢良善、只袭金兵、贪官和恶商”,或许这后生真能带着弟兄们,走出一条和他不一样的路。
三日后,老周带队踏上北上太行的山路。赵虾仁站在寨墙上,目送他们消失在晨雾中,手中的金属打火机冰凉依旧。阮海的渔歌从水泊传来,唱的竟是当年梁山水师的战谣,被渔家女们的和声一衬,竟透出一股苍凉的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