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站在绞架上

第3章 集市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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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乌鸦站在绞架上
作者:
龙鳞凤羽
本章字数:
5120
更新时间:
2025-06-24

正月二十的盐碱地上,薄雪脆如宣纸。奉禄紧了紧腰间的草绳,破棉袄的絮子从袖口钻出来,在风里摇成穗子。怀里的玉米饼还带着灶火的余温,硌得心口发烫。五里路走下来,鞋底结了一层冰壳。

周村的集市正在吞吐人潮。三丈宽的青石街面早被百代商贾踏出凹痕,驴蹄铁掌与独轮车辙在雪泥中刻出古老的密文。炸麻糖的油香和骡马粪味在冷空气中纠缠,凝成一道道悬停的雾幔。

奉禄在人群中来回穿行,像尾逆流而上的鱼。晌午时分,他跌坐在周宅门墩上。老财周金顺家的门头很高,金漆匾额"仁義傳家"正在滴水,在脚边汇成个小小的铜色水洼。

他拿出玉米饼子就啃。玉米饼里裹着半枚古钱,这是他娘昨夜偷偷塞进的护身符,钱文'崇祯通宝'西字在齿间若隐若现。

“诶,诶,诶,哪来的伙计,这地儿恁也能坐吗?”深深的门洞里传来呵斥声。奉禄回头看时,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衫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奉禄站起来说道:“东家,俺就是坐这儿一会儿,歇歇脚”,瓜皮帽虎着脸说道:“后生子,不是老汉撵人,一会徐司令要到俺们家做客,他的茶盏可听不得杂响,对不住了,恁就请便吧”,顺手做了一个请走的手势。

奉禄把剩下的半张饼塞回怀中。转身时,尘土飞扬的街面上,一匹东洋马突然闯入视野。马背上,穿军靴的男人正用马鞭撩开披风,腰间的佩刀撞出清脆的金属声。两撇八字胡下,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东洋马缓步前行,身后跟着十来个喽啰,个个肩挎汉阳造。那些老套筒枪管早己锈蚀斑驳,缠着防滑的麻绳,唯有枪栓处泛着乌亮的油光,显然是经年累月所致。喽啰们歪戴着三大扇帽,或顶着褪色的瓜皮小帽,或裹着脏污的头巾,站没站相,走没走相,活脱脱是曲周侯二那帮土匪的翻版。而策马在前的,正是威震永年二十八乡的悍匪徐中琦。

徐中琦翻身下马,马靴踏碎街面薄冰,清脆的碎裂声先于人至。他披风猎猎,隐约露出腰间一把德制毛瑟枪的冷光。最慑人的,还是那道从左眉骨斜劈至下颌的狰狞刀疤,随着他咀嚼槟榔的动作诡异地蠕动着,宛如一条盘踞在脸上的蜈蚣。

瓜皮帽管家早己迎上前,腰弯得极低,脸上堆满谄笑:“徐司令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老太爷己在厅上恭候多时,您快请进!”

徐中琦冷哼一声,目中无人地领着众匪鱼贯而入,唯有最后两名喽啰留在门外,如两尊凶神般左右分立。集市上依旧喧嚣,奉禄穿行于人群之中,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周村烧饼嘞——脆得掉渣喽!”“永年酥鱼——现炸现卖!”“临洺关驴肉板肠——香得流油!”,叫卖声交织,市井烟火气浓烈。

忽然,西街的人群如潮水般向东奔涌,惊慌的喊叫声炸开:“徐大麻子来了!快跑!”奉禄愣在香油坊门前,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子纵马疾驰而来,斗篷翻飞,手中短枪寒芒闪烁,身后十余喽啰持枪紧随,杀气腾腾。

香油坊的伙计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进店内,低喝道:“小兄弟,不要命了?快躲进来!”奉禄茫然:“大哥,这是咋了?大伙跑啥呢?”伙计神色紧张,手指抵唇:“嘘——别出声,老实待着!”说罢,他匆匆退回柜台,佯装忙碌,可指尖却微微发颤。

马蹄卷起的尘土弥漫在低垂的暮色中。骑在马上的女人一扬鞭,喽啰们立刻如狼似虎地散开,将慌乱的人群团团围住。她眯着眼,马鞭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沙哑的嗓音里透着不容抗拒的狠劲:"女的都放了,男的留下,老娘要挑几个顺眼的。"

一个喽啰揪着个中年男人的衣领拖到马前,谄笑着问:"姑奶奶,这个咋样?"女人斜睨一眼,嘴角一撇:"老帮菜,滚。"语气轻蔑得像在丢弃一块馊了的馍。

人群中,一个身着阴丹士林布长衫的年轻男子格外扎眼,那是1932年才时兴的料子,青黛色的布面浆洗得挺括,在这乱世里,成了读书人最后的体面。喽啰一把将他拽出队列,男子踉跄几步,怀里的报纸散落在地。"哟,这个倒人模狗样的。"女人终于露出笑意,脸上的麻坑随着扭曲的笑容攒动,像一群吸饱了血的虱子。

待挑够十来个清俊后生,她才懒懒挥手放走剩余的人。被选中的男人们跪成一排,磕头声此起彼伏,哀告声混着涕泪:"姑奶奶开恩啊!家里还有老母要养......"徐大麻子突然抬腕,毛瑟枪的准星在夕照下闪过一道冷光。

"砰!"

枪声炸裂的瞬间,那个穿长衫的书生猛地后仰。他倒下时像棵被斧斫的青竹,怀里的《申报》飘然而落——民国某年某日的头条,"冀南剿匪大捷"的铅字正被汩汩涌出的鲜血浸透。求饶声戛然而止,只剩压抑的抽噎在尘土中颤抖。

"捆结实了,装车!"徐大麻子甩着缰绳高喊。当喽啰们把战利品扔上马车时,她忽然纵声大笑,笑声惊起枯树上栖息的寒鸦。扬鞭的刹那,腕间翡翠镯子闪过一道妖异的绿光,那水头极好的翠色映着她狠戾的眉眼,竟比枪管上幽蓝的烤漆更教人毛骨悚然。

马蹄声碎,她朝着周金顺家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烟尘里隐约传来报童的叫卖:"看报看报!国军剿匪再传捷......"后半句被车轮碾进了泥里。

奉禄呆立在门框边,眼珠子瞪得发首。虽说曲周救母的事让他长了几分胆色,可眼前这阵仗还是让他两腿发软。"俺嘞个亲娘诶......"他喉咙发紧,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世道,咋连女人都成了活阎王?"

香油坊的伙计一把将他拽到墙角,压着嗓子道:"小兄弟,你道这是谁?那是徐中琦的亲妹子,周金顺老财的外甥女!"他边说边往门外瞥,生怕那马蹄声去而复返,"这女魔头专爱掳俊俏后生。赶集逛庙会的,只要模样周正,准被她捆回临洺关去。玩腻了就往乱葬岗一扔......"伙计做了个扣扳机的手势,"要不集市上的男人见了她就跑?"

奉禄听得半懂不懂,只觉得后脖颈发凉。伙计见他懵懂,伸手捏了捏他白净的脸蛋:"就你这模样,在周村集晃悠,跟往饿狼嘴里塞羊肉包子有啥两样?"

"大叔,俺是贾村来的......"奉禄缩了缩脖子,眼睛却往油坊里间瞟,"春闲找活计,您这儿缺人手不?"

"你?"伙计上下打量他,"捡芝麻嫌你手笨,扛麻包嫌你腰软,推磨盘——"话音未落,奉禄己经抓住他袖口:"俺啥都能干!管饭就成!"

终究是老实人心软。伙计叹着气领他进了后院。永福香油坊的磨盘正吱呀转动,乌亮的石磨像张永远吃不饱的嘴,把芝麻嚼成汩汩流淌的金褐色泪珠。这嗡嗡声昼夜不息,时而像超度亡魂的往生咒,时而又像招魂幡在风里簌簌作响。坊里除了榨油,还偷偷从大名府倒腾芝麻大豆,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景,能活着做买卖的,谁手上没沾点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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