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站在绞架上

第2章 碱地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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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乌鸦站在绞架上
作者:
龙鳞凤羽
本章字数:
5488
更新时间:
2025-06-24

暮色如墨汁般在盐碱地上晕开,最后一缕天光被老土匪烟袋里的火星吞噬。玉米秸秆堆突然簌簌作响,露出底下锈蚀的磨盘,那布满孔洞的青铜表面,像被千万只世间之虫蛀空的史书残页。

"起!"

老土匪青筋暴起的手背与磨盘锈色融为一体。随着"吱呀"一声呻吟,地窖张开潮湿的咽喉,吐出一段垂死的缰绳。月光顺着绳索爬下去,照亮麻袋上斑驳的污渍,像极了干涸的血泪。

奉禄的指甲陷入掌心。当小土匪的匕首划开麻袋时,他看见母亲的脸从裂缝中浮出,颧骨支棱如刀,皮肤贴着骨骼的轮廓凹陷,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还荡着微光,像即将熄灭的油灯里最后的灯花。

"娘......"这个音节卡在他喉咙里,化作一阵战栗。母亲的身体轻得反常,仿佛这几天地窖吸走的不仅是她的血肉,连魂魄都抽走了大半。

突然,小土匪踢散的篝火在空中炸开。燃烧的秸秆如赤色流星雨坠落,照亮老土匪烟袋杆上锃亮的铜嘴,那物件正疯狂敲打着老槐树,发出类似更漏的急促声响。

奉禄跪下来时,听见盐碱地在身下碎裂。三个响头磕下去,额头沾满的不仅是泥土,还有母亲断腿上渗出的血珠。当他背起这个轻如枯蒿的身体时,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母亲也是这样背着发高烧的他,在暴雨中走了十二里夜路。

枪声是从月亮的方向传来的。子弹犁开夜色,在碱蓬草间撕出苍白的伤痕。奉禄奔跑的姿势越来越像一匹瘸腿的骡子,而背上的母亲,则像骡背上即将倾覆的油灯,那点微弱的火光在风中明灭,随时可能被黑暗吞没。

在他们身后,磨盘空洞的双眼依旧大张着,等待下一个被填满的黑夜。

寒风如刀,割裂黎明前的黑暗。留垒河横在眼前,河面覆着一层薄冰,像一块碎裂的镜子,映着天边将醒未醒的微光。奉禄的喘息在冷雾中凝成白霜,他咬了咬牙,背着娘踏进刺骨的河水。

冰碴子像无数细小的刀刃,割着他的腿脚。水流在冰层下暗涌,拽着他的步伐,每一步都像踩在深渊边缘。河水漫过胸口,寒意渗进骨髓,他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却死死搂住背上的娘,生怕一个踉跄,两人都会被这黑水吞没。

终于爬上岸时,东方己泛起蟹壳青的微光。晨雾低垂,混着远处未散的硝烟,在河面上游荡,像一层飘渺的亡魂。"禄儿啊……"娘的声音虚弱而颤抖,"恁个傻孩子,这要是有个好歹,娘咋能心安?"她冰凉的手指抚过奉禄湿透的衣襟,触到的全是刺骨的寒。

"娘,你冷不?俺找些柴禾生火……"奉禄喘着粗气,正要动作,娘却猛地攥住他的手腕。

"别动!"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河对岸。

芦苇荡里,几只寒鸦突然惊飞,凄厉的叫声撕破寂静。火把的光亮在雾气中晕开,人影晃动,土匪说话声清晰传来。

留垒河不宽,六七十米的河面,却像一道生死界限,隔开了曲周与永年。娘一把将奉禄摁进枯苇丛,两人屏住呼吸,缓缓爬行。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寒意渗进血液,可奉禄不敢发抖,甚至连心跳都恨不得摁住。

对岸的火把越聚越多,像一群饥饿的萤火虫,在黑暗中搜寻猎物。

"他娘的,居然让个崽子跑了!"侯二的烟袋锅在寒风中明灭不定,他啐出一口浓痰,在冻土上砸出个深坑。

"二爷,"握砍刀的土匪啐了一口,"十五六岁的娃娃,背着个大活人能跑多远?保不准是这俩吃里扒外的收了钱......"

老土匪被拖到跟前时,裤裆己经湿了一片。"他二、二叔,真是那小子自己拉的绳子......"

"放屁!"砍刀猛地插进土里,"驴车和大洋怎么说?要不是看见恁那崽子往家赶车,老子还当是贾村人干的!"

老土匪突然跪下,额头砸得地面咚咚响。"二爷饶命!俺是一时糊涂......"小土匪也跟着跪下,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苇叶:"要杀就杀俺......"

侯二转过身,喉结动了动:"按规矩办。"

刀光闪过,河面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众人转头,却惊起一只白鹭。老土匪的头颅飞起时,血珠在晨曦中划出一道弧线,在冰面弹跳两下,正巧停在河心。

小土匪还保持着跪姿,首到被一脚踹倒,小土匪半截身子还跪得笔首,被踹倒时,那双空洞的眼眶,首勾勾盯着河对岸那片瑟瑟发抖的枯苇丛。

"剁碎了喂鱼!"侯二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让弟兄们都看看,反水是什么下场!"

三十多把刀同时举起。血肉砸进河里的闷响中,奉禄死死捂住娘的嘴。他们蜷缩在芦苇丛里,听着对岸的狂笑渐渐远去。

"禄儿......"娘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快去给恁石哥报个信......"

少年摇摇头,把娘往背上送了送。十六岁的脊梁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在盐碱地上狂奔的身影,像一柄刺破晨雾的刀。

首到看见石爷带人迎来的身影,奉禄才轰然倒下。正午的太阳照在他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还凝着未干的河水。

奉禄醒来时,次日的阳光正斜斜地切进老爷庙的门槛。额上的湿毛巾滴着水,在砖地上洇出深色的圆。娘的手在他眼前晃动,像片枯叶悬在风里。

"禄儿醒了!"

石爷媳妇的陶瓢递到嘴边时,他看见水面上漂着三根草屑。吞咽时喉结的滚动牵动全身,这才发现全身每块骨头都在发烫。

"咱咋在这里?"

娘的眼眶突然蓄满泪水。石爷蹲下来,手掌在裤腿上搓了搓:"恁房子烧了半间......侯二他们点的火。"他说得轻,可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炭块落在奉禄耳中,"家具没了,墙还在。"

奉禄的嘴唇动了动。石爷突然提高嗓门:"再说见外话,哥就把你扔回留垒河!"他媳妇适时递来玉米饼,热汽在冷空气中扭成细绳。

七天后,奉禄站在自家焦黑的房梁下。烧塌的八仙桌腿插在灶灰里,像截断指。他慢慢调着灰膏,把白色一遍遍抹上熏黑的土墙。娘在院门口唤他吃饭时,少年正盯着自己映在灰墙上的影子,那个模糊的轮廓,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暮色降临时,他仍坐在堂屋正中。月光从烧穿的屋顶漏下来,照着一动不动的人影,和地上未干的白灰。

那些日子,奉禄的鼾声成了夜里的梆子。窗纸随他的呼吸起伏,惊飞檐下最后一只麻雀。天未亮时,他的身影就在村巷游荡,像在寻找被火烧掉的某样东西。

正月十六的晨光里,奉禄把娘和弟弟叫到堂屋。烧黑的房梁在他脸上投下阴影。

"送奉喜去县里学堂。"话像块冷硬的石头,砸在还未化冻的地上。

奉喜的眼泪立刻涌出来:"俺要守着娘——"

耳光声惊飞了院里啄食的麻雀。奉禄的手悬在半空,掌印在弟弟脸上慢慢浮现。

"窝囊废!"他的吼声震落窗台上的积灰。

娘把奉喜揽进怀里,枯瘦的手指抚过那记红痕。"家都这样了,哪来的......"

"俺去周村扛活。"奉禄打断娘的话,眼睛盯着墙上未干的白灰,"一驴车大洋,跟姥爷借来的"。

石爷的驴车等在门外时,奉喜的包袱里裹着三张玉米饼。奉禄站在烧焦的门框下,看着弟弟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黄土道上一粒晃动的黑点。

风卷着去年的枯叶,在奉禄脚边打了个旋。他转身进屋,把娘扶到炕上,然后拿起墙角的麻绳,明天这个时候,他就是周村周地主家的长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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