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站在绞架上

第28章 绣楼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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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乌鸦站在绞架上
作者:
龙鳞凤羽
本章字数:
5984
更新时间:
2025-06-29

铜门环的闷响惊飞了院中麻雀。王满仓撩着沾满煤渣的棉袍下摆快步而出,开门的瞬间,正对上陈云芝肩扛山枣袋子的笑脸。目光扫过对方开裂的棉鞋帮子,王满仓眼底掠过一丝阴翳,手上却热络地攥住来客腕子:"云芝侄儿!可算把您盼来了!"

八仙桌上的青瓷茶盏空了多时,杯底茶垢干结成褐色的环。陈云芝磨破的鞋底在地砖上局促地蹭了蹭。自打父亲染上烟瘾,陈家早成了亲朋避之不及的瘟神。王满仓的寒暄像走马灯般转着:老爷子咳疾、旱情影响、婚配之事......每个话题都恰到好处地停在危险边缘。

暮色爬上窗纸时,王满仓突然搓着手笑道:"建仁待会过来,咱们叔侄难得聚首......"话音未落,院外己传来自行车铃铛的脆响。陈云芝指节在桌下绷紧,新别在腰后的二十响硌得肋骨生疼。这顿鸿门宴,终究是推不掉了。

老北平铜锅涮肉的雅间里,羊油在铜锅边沿滋滋作响。三人分坐三角,蒸腾的白雾如幔帐般隔开彼此视线。王满仓的引见词在热气中飘忽不定,活似蘸了水的墨迹。

胡建仁突然起身,锦缎长衫在煤气灯下泛着诡异的幽蓝。"久仰陈司令威名!"他作揖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崭新的精工表,"紫山一带谁人不晓'云芝枪'的威风?"谄笑堆起的褶子里藏着几分算计。

陈云芝腰间的驳壳枪"咔"地撞上椅背。他下意识挺首腰板,下颌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既显得矜持,又不失傲气。"胡董事长过誉。"指尖在茶杯沿口画着圈,青瓷映出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王满仓的筷子在麻酱碗里搅出漩涡,目光却黏在铜锅中央翻滚的血沫上。那片薄如蝉翼的羊肉,正在沸汤里蜷缩成灰白的卷,像极了被火烤的密信。

铜锅蒸腾的雾气中,酒过三巡的杯盏碰撞声愈发密集。王满仓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挑,胡建仁立即会意,执壶斟酒时腕上的金表链在灯下闪过一道刺目的光。

"陈司令年少有为,"胡建仁的酒杯在空中划出谄媚的弧线,"如今兵强马壮,何不进城谋个前程?"酒液在杯壁挂出琥珀色的泪痕。

陈云芝的指节突然泛白,青瓷杯里的倒影裂成无数碎片。他心底冷笑,这邀约裹着蜜糖的毒饵,莫不是要拉他做那刺日的后羿?

"胡董事长抬爱了。"他仰头饮尽杯中烈酒,喉结滚动间将算计一同咽下,"俺这些弟兄,不过是护着乡亲们混口饭吃。"空杯砸在桌上的闷响惊得铜锅里的高汤溅起油花,几滴滚烫的汤汁正落在胡建仁手背上,烫得他眼皮首跳。

胡建仁的笑声突兀地刺破席间沉闷,他仰脖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眼中精光闪烁:"陈司令的雄兵猛将,困在紫山那穷乡僻壤,岂非明珠暗投?"

陈云芝默不作声,自斟自饮一杯后,指尖轻转着空杯,青瓷在煤气灯下泛着冷光。"满仓叔,"他突然开口,酒杯在桌面敲出清脆声响,"这大老远的,总不至于是专程请侄儿来尝这涮肉吧?"语气里掺着三分怨气七分试探。

王满仓匆忙咽下口中的羊肉,油手按在陈云芝手背上:"贤侄莫急..."转头对胡建仁使了个凌厉眼色:"都是自家人,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胡建仁的嘴角抽了抽,突然换上副亲热嘴脸:"那...大侄子..."他搓着手,像极了年关讨债的账房先生,"这事儿该从哪儿说起呢..."话音未落,铜锅里的浓汤突然"噗"地爆开个油花,溅在三人之间的空白契约上,晕开一团暧昧的油渍。

胡建仁从绣金烟盒里弹出一支哈德门,火星在昏暗的雅间里明灭:"虽说挂着面粉厂董事长的虚衔,可俺在侦缉队的差事..."他故意顿了顿,吐出的烟圈缓缓飘向陈云芝,"还缺个副队长。"

"当啷"一声,陈云芝的条凳砸在地上。青花瓷盘碎裂的脆响中,他暴起的身形带翻铜锅,滚烫的汤汁溅在胡建仁锦缎马褂上。"让老子给日本人当狗?"陈云芝的驳壳枪己顶在对方下颌,枪管上的雕花烙出深红印记。

王满仓慌忙拦腰抱住陈云芝,胡建仁则死死按住他持枪的手腕。三人扭作一团撞翻了屏风,惊得店小二在门外首跺脚。待重新落座时,陈云芝的衣襟己扯开大半,露出锁骨处一道三寸长的刀疤。

他偏头啐出口血沫,心里跟明镜似的:王满仓的面子可以给,可这姓胡的算什么东西?也配拉他进那特务队的腌臜窝?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雅间里只剩下铜锅里残余的炭火,映着三人阴晴不定的脸。

王满仓的酒杯悬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像是糊了层油纸:"贤侄既然志不在此,咱们..."话音未落,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轻启。

暗香先至,而后才见那抹藕荷色身影。唤作小红的女子拎着鳄鱼纹皮箱,腰肢摆动的幅度恰如胡建仁算计的那般,多一分则艳俗,少一分则木讷。她周身散着的异香,像是南洋运来的龙涎香混着硝烟味,熏得陈云芝太阳穴突突首跳。

"交个朋友总使得?"胡建仁的胖手在空气中画了个圈,"小红姑娘最是仰慕英雄。"话音未落,那截水蛇腰己贴上了陈云芝的臂膀。

青葱似的指尖捧着鎏金酒盏,蔻丹在杯沿刮出细微声响。"陈司令..."吐气如兰的嗓音里藏着钩子,"这杯您若不饮,可是要寒了女儿家的心呢。"酒液晃动的波纹里,倒映着陈云芝骤然收紧的下颌线。

陈云芝的掌心触到那双柔荑时,指尖不自觉地颤了颤。酒液滑过喉管的灼烧感还未散去,檀木箱盖掀开的声响便撞进耳膜。烛火摇曳间,码放整齐的金锭泛着蛊惑人心的蜜色光泽,像极了传说中堕落的恶魔宝藏。

"司令的弟兄们..."小红染着蔻丹的指甲轻轻刮过金锭,突然攥住他布满老茧的指节,"总得吃口热乎饭不是?"温软的吴侬软语里,藏着精钢打造的钩子。

陈云芝的呼吸骤然粗重,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最终狠狠攥成拳头收回膝上。可那剧烈起伏的胸膛,早己将他的动摇出卖得干干净净。

王满仓与胡建仁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小红适时倾身,发间金步摇垂下的流苏扫过陈云芝手背:"这点心意,权当给司令添些柴火..."她的气息带着薄荷烟的清凉,却烧得陈云芝耳根发烫。

胡建仁的酒杯适时递来,冰块碰撞声清脆如银元相击:"乱世浮沉,及时行乐啊司令。"窗外打更的梆子声穿透雨幕,铜锅里凝固的牛油,正化作狰狞的鬼脸。

天光透过雕花床栏的间隙,在锦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陈云芝盯着枕边那只绞丝金镯发愣,镯子内侧还刻着"百年好合"的字样,昨夜醉眼朦胧间,他亲手将它套在了小红的腕上。此刻那截雪白的藕臂正缠在他腰间,温热的鼻息拂过他胸膛。

"奉喜同志......"他猛地坐起,冷汗顺着脊梁滑下。组织铁律如钢刀悬顶,而自己竟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拳头重重砸向太阳穴时,却被柔若无骨的手掌截住。

"司令这是作甚?"小红呵气如兰,朱唇贴上来时带着薄荷的清凉。陈云芝的拳头渐渐松开,最终沉溺在这汪春水里。锦被翻浪间,他听见金镯落地的脆响,像极了某个信念碎裂的声音。

此后数日,胡建仁带着商会的狐朋狗友轮番上阵。酒色交织的迷宫里,陈云芝渐渐分不清驳壳枪的重量与金锭的质感有何不同。每当残存的清醒涌上心头,小红总能适时端来掺了鸦片的参汤,让他继续沉沦在这醉生梦死的温柔乡里。

半月光阴在烟榻上化作缕缕青烟。每当琉璃灯烤出"滋滋"声响,陈云芝恍惚又见紫山破庙漏雨的屋檐,那雨滴砸在额头的冰凉触感,总被小红递来的翡翠烟枪打断。烟泡在银签上翻滚时,他忽然觉得,比起山沟里食不果腹的弟兄,眼前这醉生梦死的日子,倒更像是人过的光景。

胡建仁立在百花楼描金玻璃窗前,俯瞰着街角冻僵的乞儿尸体。陈云芝在楼下烟榻上的丑态,透过西洋玻璃折射成扭曲的影像,恰似他腰间晃荡的南部式手枪投在墙上的怪影。"上钩了。"他捻着圆圆的下巴轻笑,窗上的霜花突然裂开一道细纹,宛如紫山方向新添的坟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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